第六章

姊姊和姊夫的大体将移回台北，姊姊最后的栖身之所，将在宋家的宗祠里，宋伯伯说，姊姊是昱明的妻子，就是宋家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得归入宋家宗祠内。黄书平感恩宋家的安排和接纳，就算心中有千万个不舍，也当姊姊像出嫁一样，虔敬祝福她有好的归宿。

移灵回台北后，就是举行告别式。典礼开始之前，还有一个结婚的婚证仪式，正式宣告姊姊嫁入宋家，她是宋昱明名正言顺的妻子。举行仪式时，黄书平哭泣得近乎失控，她捧着姊姊的牌位，宋昱谦捧着昱明的牌位，他们代替自己的亲人，依照习俗完成所有印娶的仪式。她冥冥中觉得姊姊和昱明正借着他们全程参与婚礼。

和昱明结婚一直是姊姊最大的心愿，虽然她不说也不承认，但她明白姊姊心里的想法。姊姊不想给姊夫太多压力，所以这个心愿也只能住自己心里藏，带着小星全心追随她所爱的男人。

仪式进行到拜见公婆，黄书平代替姊姊感恩公婆的接纳。

「宋妈妈、宋伯伯，我代替我姊姊谢谢你们，这对我姊姊而言是最好的安排。」

仪式在哀伤却又充满祝福的气氛下圆满完成，所有人都希望新婚的两人在另一个世界幸福。

婚礼结束后，才是告别式的开始。原本装饰礼堂的粉红色花束立即换成白色的布幔，气氛也变得悲伤。黄书平牵着小星的手，肃穆和悲伤的气氛似乎也让小男孩明白这不是轻松的场合，他看着父母的遗照，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不吵着要找爸比和妈咪。

黄书平将小星抱在大腿上，紧紧拥进怀里，小星依偎在阿姨怀中，静静流泪，她心痛地闭上眼，眼泪不曾停歇。

宋昱谦看着她，深邃仰郁的黑眸有着哀伤，也有藏不住的不舍。

游太太走近他们，给了她和小星一个大大的拥抱，黄书平哭花了的脸露出欣慰的微笑，所有澎湖的朋友都来参加这场婚礼和告别式，书美和昱明都是他们的好朋友，他们诚心地祝福。

每个人都给书平和小星一个拥抱，轮到小许时，他敞开双臂、大大拥抱的方式特别让宋昱谦不舒服，他冷着脸走向前，硬是将相拥的两人分开，抱过小星，牵了她的手转身就走。

「喂——」黄书平皱眉。

「还有仪式没完成。」

他的理由理直气壮，黄书平当然也只能和他走。

游太太摸摸下巴，盘算着。「干脆把小许送去‘远创’的‘美丽莎’打工算了。」

小许吓一跳。「我为什么要去‘美丽莎’？！」

「当催化剂啊，有时候嫉妒可以化解所有的冷漠。」游太太拍拍小许的脸颊。「你这张帅脸还挺好用的。」

小许揉着脸，完全不懂老板娘在说什么。「什么啊……我不要去‘美丽莎’喔，我在昱明的牌位前答应他，要继续经营他的冲浪教室的。」

游太太挥挥手。「知道啦知道啦！我跟你无冤无仇，不会把你送来台北当枪靶的啦！」

版别式圆满结束，宋家设素宴感谢所有参加两场仪式的亲朋好友后，从澎湖远道而来的则受招待入住「美丽莎」一晚，明天早上再离开。安顿好所有一切，宋家人于晚间十一点回到信义路的住所。

由于小星的房间还要再整理装潢，这段时间暂时和黄书平睡在客房。

小星早就累瘫了，黄书平抱着他进房，在孩子半睡半醒之间快速帮他洗了澡，吹干头发，还喝了牛奶，才让他在大床上呼呼大睡。

这样也好，初到陌生的环境，由她陪着比较能适应。

黄书平洗好澡，穿着连身的大睡衣来到客厅。累了一天，她反而没有睡意，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前方信义百货区闪耀的点点霓虹。

「睡不着？」

她一愣，马上回过头。宋昱谦穿着浴袍站在她后头，敞开的衣襟展露出结实的胸膛，潮湿的头发让他增源狂放不羁的气质，他性感得让女人流口水，她忍不住脸红，别开眼，直想快点落跑。

她摇头。「没有，我正要去睡。」说完，她急着迈步离开。

「等等。」他唤住了她。

黄书平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不是我要你来宋家的。」他只想把话说清楚，不管是对她或是他自己，他们之间需要清楚地划出界线。

她眨眨眼，抿着唇。「我知道。」

「你不是来作客的。」

她梗着声。「当然。」

「我希望你能陪陪我父母，失去昱明后，他们更需要陪伴。」

这是赎罪吗？她自嘲地想。「我会。」

她迈开步想离开。

「还有——」

她停住脚步，还是没回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你必须到‘远创’工作。」

话说出口来，宋昱谦也让自己的冲动吓一跳。难道他心底即使拉扯不已，还是渴望见她，想将她摆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她转头，吃惊地瞪他。「你说什么？」

他扯扯嘴角，双手插在浴衣的口袋，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说过你不是来作客的，除了已经退休的，宋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有工作，你当然也不例外。」

问题是她又不是宋家的人……

「那小星呢？我得照顾他……」她困难地说。她怎么可能除了在家里，还要跟去公司大眼瞪小眼？！

「家里有阿姨在，而且，这两天我会安排小星去上学。」

她瞪大眼。「小星还这么小，上学合适吗？」

他耸肩。「你不会认为小星在家里待得住干？他自由惯了，没让他去外面跑一跑、晒太阳、交朋友，在家里会快乐吗？让他去学校和同伴一起玩反而比较好。」

才相处不过几天，显然他已很了解自己的佷子了。

「喔。」

他的话不无道理，也只能接受。她转身想走。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公司。」

这回她没再回话，直接闪人。回到房间后，她被吓得更没睡意了。原本以为来到宋家后，她和宋大哥一定和陌生人一样，毫无交集，也不会交谈，她甚至想过，在宋家能避着他就避着，她不想再和他起争执，也不想让他不愉快，她知道他对她有怨，一定也不喜欢看到她吧……

只是，她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要她去「远创」工作？

但她自嘲地想，也对啦，家里总不能住一个吃闲饭的仇人吧……

她爬上床，亲吻小星软软嫩嫩的脸颊，拉了薄够蒙住自己，很想尖叫。反正……算了，现在他是老大，随便他，自己能避就避吧！

第二天早上，她就避得很彻底，一大早就离开宋家前往「远创」。她想得很简单，反正「远创」这么大的集团，一定是透过人事单位安排她的工作，她只要去人事单位报到，也不用直接面对宋大哥了。

至于人事单位要找谁？她问问宋伯父也就知道了。

于是，宋昱谦在餐桌上找不到人，也等不到人。

她呢？难道真的累到爬不起床，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晚起了？

他清清喉咙。「小星呢？」他口头问小星，心里在乎的却是另一个人。

宋母立刻回答︰「小星还在睡，我刚刚才看过他，睡得正熟呢！这孩子昨天累坏了。」

宋昱谦拿起英文报纸，故做不经意地问︰「书平呢？」

宋父从报纸上抬头。「喔，书平一早就出门了。她跟我说你要她去公司上班，所以我让书平直接去找人事室的江经理了——呃，对了，儿子，你报纸拿反了。」

宋母看着儿子狼狈地将报纸反转，憋着笑，和老伴挤眉弄眼，还不忘调侃儿子一番。「喔～～喔，原来报纸要这么看，英文才会像你一样呱呱叫啊？」

宋昱谦放下报纸。「我去上班了。」

避家阿姨端来刚煮好的咖啡。「少爷，您早餐都没用啊？吃了早餐再上班吧？」

「不用了，早上有会议。」

宋昱谦拿起西装外套，急急忙忙离开餐厅，仿佛被狗追赶似地慌张狼狈。

「啧，你故意让儿子出糗。」宋父笑着。

宋母扮了个鬼脸。「老大太严肃了，偶尔出点糗比较可爱。」

「老伴啊，你想娃儿还会给我们惊喜吗？」

宋母很明白老伴问的是儿子和黄书平的事。「静观其变喽。」

宋昱谦来到宋家楼下，询问等候在黑色宾利旁边的司机。「有看到黄小姐吗？」

司机摇头。「没看到黄小姐喔。」

他上车，拿出手机，按下「7」。「7」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数字，那天和她表白前，他已设定好快速拨号，就算有怨，他还是无法将这个设定给删除。

黄书平没接手机，来电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他按了结束键，又拨了自己秘书的电话。「打电话给人事部江经理，问有没有一位黄小姐找他报到？」

「是的，执行长。」

他结束通话，没几秒，秘书来电，他立刻接起电话。「有吗？」

秘书恭敬回答︰「江经理说从上班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到人事室报到。」

「没有？」那她去哪？还是还没到？但「远创」总部离家里并不远，父亲说她一早就出门了啊？

「执行长找的黄小姐指的是黄书平小姐吗？」

宋昱谦梗着气。「……对。」

「好，那我和一楼守卫交代，如果有一位小姐要找江经理，我会请守卫先告诉我，一旦确认是黄小姐，我会立即回报给您。」

「嗯。」

宋昱谦结束通话。他不喜欢自己心中的焦虑，他应该有怨，应该不在乎她，而不是一早起床，见不着她就心急地找人。

她呢？

他又拨了她的手机，同样是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还是她把「远创」和「美丽莎」弄混了，跑去「美丽莎」报到？

他拨了饭店管理部协理的手机。「老林，有看到‘海风’的黄小姐来饭店吗？」

「请稍等，我马上确认。」

他听着等候的音乐声，愈加心烦气躁。

最后，消息回报︰「没有，执行长，柜台没看到黄小姐来饭店。」

宋昱谦深吸口气。「如果看到她，请立刻通知我。」

「是，执行长。」

结束通话后，宋昱谦瞪着自己的黑色手机，懊恼于自己的反应。

如果只有怨，一切会不会简单一点？如果他能怨她，是不是只要想着怎么欺负她就好，不用像现在，活像个老妈子一样，担心她怎么还没到公司，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台北的路，她还熟吗？之前来台北的那几天她并未去过「远创」，开会的地点都在「美丽莎」，她知道怎么去「远创」吗？

手机忽然响起，宋昱谦接起秘书的来电。「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