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此番外为平行世界
被逼入湖水当中后, 二公子觉察到自己一点一点地沉溺了下去,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但却毫无用处, 透过湖水, 他能隐约瞧见立于湖畔的父亲与母亲。
母亲一脸讨好模样,而父亲则很是冷淡。
少时, 父亲转身离去,母亲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 无一人在意垂死的自己。
中秋过后,湖水冰冷刺骨,二公子素来被百般保护着, 从不知晓还未入冬,湖水便能冰冷成这样。
他终是使尽了气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沉, 手足无措。
须臾,他目不能视, 耳不能闻,仅浑身上下仿若被湖中锋利的水草割开了, 疼得厉害。
他应当流了许多血罢
他应当快要死了罢
无妨。
他这个被父母所弃,见不得光的断袖死了也无妨。
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未曾想, 自己还能再度转醒,睁开双目,他竟是瞧见自己变作了毛茸茸的一团。
他想要行走却是不能, 不得不蹦跳起来,但一蹦跳,不知何故,整张皮毛都似要崩裂开来,一低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一双后肢被兽夹夹住了。
兽夹嵌入了皮肉之中,将他雪白的皮毛染作鲜红。
他欲要用前肢将兽夹取下,却反是使得兽夹夹得更紧了些,逼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所以,他又快要死了么上一回溺死于湖中,这一回则会落人口腹。
无妨,左右他已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又有何妨
此处乃是一座深山,暂无人迹,能容他苟延残喘些时候。
于他而言,疼痛似乎很容易习惯,过了一日,他便麻木了起来。
他拖着重创的后肢,淡然地到了不远处的溪边,溪水映出了他现下的模样一只白兔。
他饥肠辘辘,尝试着啃了一口溪边的野草,恶心得几欲作呕,但这具身体的本能却迫使着他吃下了足够多的野草,他又饮了一口溪水,便趴在溪边晒太阳,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然而,转瞬间,竟是阴云密布,继而电闪雷鸣,暴雨骤至。
他强撑着躲到了一棵大榕树下,但一身的皮毛仍是被淋湿了,又从地面上沾染了泥泞,甚是狼狈。
不过他而今仅仅是一只寻常的白兔罢了,无所谓狼狈与否。
于暴雨中,他听出了些微的动静,长长的双耳一颤,身体下意识地得往大榕树缩了缩。
是有人要来吃他了罢
他并不如何惧怕,不过是求生本能在驱使着他而已。
但片晌后,走到他面前的出乎意料地乃是一个小道士,而非狩猎人。
小道士瞧来尚且年幼,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稚嫩,但神情却甚是沉稳,一身年轻的皮囊里头宛若裹着一缕苍老的魂魄。
小道士撑着伞,低下身,轻柔地揉了揉他的皮毛。
这小道士应当不会吃他罢
二公子自从变成了白兔后,第一次安心地阖上了双目。
小道士将他从兽夹里放了出来,又为他包扎伤口,养在了自己的寮房里,日日采新鲜的野草来喂他。
他每每啃着野草,都想与小道士道“我要吃肉”,然而他目前吐不出人言来。
他堂堂的王府公子居然沦落到了这副田地,简直是苍天无眼。
但他早不是甚么王府公子了,父亲已经不要他了。
他有时会刻意去忘记旧事,将自己当做一只真真正正的山野白兔。
只有这样,他才能快活些。
又到小道士喂他吃野草的时辰了,他翘首望着窗外,那小道士却没有出现。
难不成小道士也不要他了
他蹦跳着出了小道士的寮房,到了大殿,听见小道士的师傅在同小道士说话“无岐,待那白兔痊愈后,你便将它放了罢,你日日养着,除非养到它死,不然你若有一日不养了,它该如何在野外活下去”
无岐那小道士便是姜无岐么
被千年恶鬼酆如归觊觎,后又被酆如归做成人彘,炼作丹药,吞入腹中的姜无岐
姜无岐是二公子不久前翻阅过的一册话本中的人物,其人眉眼温润,君子端方,却原来年幼之时是这副模样,当真是少年老成。
所以,他是在死后,穿越成了话本中的一只白兔么
但话本中著者不曾提及姜无岐养过一只白兔,那么,他必然是要被放生的。
他登时颇为不舍,歪着脑袋,舔了舔自己的皮毛,下一瞬,他已被抱了起来。
他抬首望了眼姜无岐,又讨好地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道“你不要赶我走。”
姜无岐忽觉这白兔是通人性的,一双血红的双目仿佛闪着泪光,三瓣嘴不住地张阖着,好似在与他说些甚么,可惜他听不懂。
他揉了揉白兔的小脑袋,柔声道“抱歉,你饿了罢”
二公子朝着姜无岐连连颔首“我饿了,我好饿呀。”
姜无岐依旧听不懂,但见白兔颔首,便抱着白兔去了山里。
时值春分,万物生发,山里多的是鲜嫩的野草。
他将白兔放下,却见那白兔用前肢扒拉着他的双足,不许他稍动。
这白兔既通人性,兴许能明白方才师傅之言罢
他蹲下身来,抚着白兔柔软的皮毛道“放心罢,你若愿意,贫道会养到你过世,不会将你放生的。”
二公子凝望着姜无岐的双目,似乎从中窥出了些许寂寞。
是了,虽然话本中对于姜无岐的过往仅寥寥数笔,但显然因姜无岐生性无趣,不讨人喜欢,年幼时只醍醐道人同他亲近些,长成后亦只柳柔一人,旁的人同他说不了几句话,故而,此时的姜无岐应当是寂寞的罢毕竟醍醐道人事忙,无法时常陪伴于他。
思及此,二公子探出舌尖来,舔舐了一下姜无岐的手指,又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背。
姜无岐略微露出了笑容来,将白兔一把抱在了怀中。
二公子便乖巧地伏于姜无岐怀中,蹭着姜无岐的心口。
姜无岐身上散着香烛的气味,教他极为安心。
过了一会儿,姜无岐便将他放了下去。
他一面吃着草,一面以眼尾余光觑着姜无岐。
姜无岐乃是君子,言出必行,但一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他却无法安心了。
他匆匆地吃过草,便蹦跳到姜无岐足边,往姜无岐身上跳,直到姜无岐重新将他抱在了怀中才罢休。
应是知晓了这小道士是姜无岐的缘故罢
他甚为想与姜无岐亲近些,便在夜里钻进了姜无岐的被窝中。
姜无岐的被窝很是暖和,他又得寸进尺地爬到了姜无岐的心口处窝着。
姜无岐一日一日地抽长,十年后,长成了少年,当真是眉眼温润,君子端方,纵使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依然是一副不染凡尘的姿态。
姜无岐常常抱着二公子出门行善除恶,有一回,敌手实力不俗,他便将二公子留在了师门中。
二公子等啊等,五天五夜没阖过眼,才等到姜无岐回来。
一听见姜无岐的脚步声,他便从姜无岐的被窝中跳起来,冲到了姜无岐怀中。
但从未受过伤的姜无岐,此番却是受伤了,伤不重,已包扎过了。
他不喜见姜无岐受伤,盯着那伤口良久,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心悦于姜无岐了。
然而,他现下却是一只白兔。
他难过得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窝于姜无岐怀中。
当夜,姜无岐睡着后,他舔了舔姜无岐受伤的手臂,而后,大着胆子,钻入了姜无岐的亵衣里头。
姜无岐乃是纯阳体质,体温烘得他一身的皮毛暖烘烘的,分外舒服。
倘若他还是人便好了,但即便如他所愿,他亦是男子,而姜无岐并非断袖。
胡思乱想中,他终于睡了过去。
他一日较一日地愈加心悦于姜无岐,但姜无岐却只将他当做山野乡间最为寻常的一只白兔。
他又委屈又难过,又因能仗着这副皮囊随意轻薄于姜无岐而暗生欢喜。
又四年,他感觉到他的阳寿将要近了。
他在姜无岐打坐之时,跳到了书案上,用一双前肢吃力地抱着狼毫沾了墨水,于宣纸上写道两百年后,你将会遇见酆如归,你定要当心,酆如归对你怀有心思,会不利于你。
堪堪写罢,他又安心又不甘心地抱着狼毫断了气,雪白的皮毛沾染了漆黑的墨汁。
再醒来之时,他费劲地睁开双目,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人的模样。
不知姜无岐如何了,他既变成了人,如若去追求姜无岐可有希望但即使没有希望,他都要去追上一追,才能死心。
他环顾四周,乍然见得有些零碎的白骨,顿觉得喉咙生疼,脑中叫嚣着欲要吸血啖肉。
所以,这一回,他是穿越成为酆如归了么
他不由欢喜起来,自己成了酆如归,那么,姜无岐便不会折于酆如归之手了。
他在山中熬了足足一年,才戒掉啖肉之瘾,熬了十余年,又成功地戒掉了嗜血之瘾。
之后,他便紧赶慢赶地往探云山去了,按照话本,这时候,姜无岐应当在探云山才是。
他还未到探云山,一日,夜泊于河边的一客栈,起了兴致,便租了艘小船,又买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坐在小船上吃着。
月色清亮,直教他想要对月当歌,他正吃着一片桃片糕,仰起首来,观月之时,却见桥上有一身着破旧道袍的道士走过,看眉眼,分明是姜无岐。
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冲着姜无岐喊道“无岐,我在这里。”
他满口桃片糕,口齿含糊,但姜无岐耳力上佳当然听见了,循声一望,即从他的容貌、打扮中判断出了他便是千年恶鬼酆如归。
姜无岐思及他所饲养过的白兔的遗言,唤出“却殇”来,不由分说地直冲着酆如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