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无间地狱·其十一(1 / 2)

薛涉忍不住问道“此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成功的, 时日一长, 你便不怕你相公变心么”

唐暖将休书叠好了,藏入怀中, 才盈盈笑道“他若是变心, 我要他何用”

其实, 薛涉之前来寻唐暖, 唐暖犹豫不决, 犹豫之处并非在于要不要根除冥婚,而是在于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唐暖已有夫有子有女,坦言之, 她不愿在全然没有成功可能性之时冒险。

但锐州这几日的动静却使她生出了信心来, 许许这冥婚是能够被根除的。

她一直记得九年前的一日,那日阳光明媚,姐姐抱着年十一的她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的一张藤椅上坐着, 一面讲故事,一面绣着花。

那葡萄已近成熟,黑紫色的悬于葡萄架上,最低的那一串, 她伸手便可摘到。

她偷偷地摘了一颗, 却是姐姐发现了,姐姐在她要偷吃前, 抢了过去, 剥了皮, 又送入了她口中。

姐姐长她四岁, 温柔婉约,容色动人,她那时最喜欢赖在姐姐怀中,缠着姐姐讲故事与她听。

姐姐的嗓音如若黄莺出谷,即便是平淡无奇的故事,由姐姐讲来,俱是趣味盎然。

姐姐见她爱吃葡萄,亲手摘了几串,打了桶井水上来,一半浸于其中,一半去净洗了来,盛于碗中,一颗一颗地剥与她吃。

她听着故事,又被姐姐喂食着葡萄,好生惬意,不由阖上了双目。

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葡萄后,姐姐含羞带怯地朝她道“阿暖,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她已有些知事了,登地睁开双目,打趣道“我要有姐夫了么”

“你应当是要有姐夫了。”姐姐霎时面生红晕,眼波流转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媚。

她正是贪玩的年纪,便兴冲冲地问姐姐“过几日,我们与姐夫一道去放纸鸢可好”

姐姐含笑应允“待我去问问他何时得暇罢。”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姐姐,又狭促地道“你与姐夫是如何相识的”

姐姐方要作答,外头却无端嘈杂起来,这个宁静的午后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

姐姐似乎觉察到了甚么,一把抱起她便往里头跑去。

姐姐跑得这样急,她在姐姐怀中能清晰地听到姐姐剧烈的心跳声与喘息声。

姐姐素来端庄,哪里曾跑得这样急过。

她不明所以地抬首去瞧姐姐,却见姐姐面生忧虑,秀眉紧蹙,仅短短的数十步,姐姐已然生出了一层的薄汗来。

她不曾见过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姐姐,出甚么事了”

姐姐不答,进了一间杂物间,将她藏入一衣箱当中,揉了揉她的额发,嘱咐道“在姐姐回来之前,不管外头发生了甚么,你都不许出来,你若是不听话,姐姐今后便不剥葡萄与你吃了。”

姐姐说罢,匆匆出了杂物间去,黑黝黝,又泛着腐朽之气的杂物间便余下她一人。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衣箱的一条缝,瞧了一眼,才乖乖地躺于衣箱当中。

这衣箱内的空气教她几近窒息,陡然间,不断有喊叫声传来,甚至有些微的血腥味弥漫了进来。

她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的身体却是本能地战栗了起来,如同被她追得漫山遍野逃跑的野兔一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追野兔了,只消姐姐安然无恙。

但等了许久,她竟是隐隐听到外头有人道“唐家那三丫头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姐姐已经被找到了么只有她没有被找到么姐姐如何了她若是被找到又会如何

她在惊惧交加中,与姐姐一般,生出了汗来,身上的衣裙霎时被濡湿了。

不幸的是,她还是被找到了,找到她的乃是一衙役,那衙役一见得她双目精光毕露,大声喊道“唐家那三丫头在这”

那衙役的双手向着她探了过来,她死命地将那双粗糙的手拍了开来,一面百般挣扎着,朝着衙役又踢又踹,一面尖声叫道“姐姐,姐姐”

却是被那衙役打断了“你姐姐马上要做我们知州大人的儿媳了,往后的日子可好着咧。”

姐夫便是知州大人的公子么

然而,那衙役面上却绝无善意,催得她遍体生寒。

她在踢踹间,伤到了那衙役的下体,那衙役原本尚算手下留情,吃痛之下,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生得皮肉娇嫩,右颊登时肿了起来,甚至流出了鼻血来。

她忽觉晕眩,仍是不住地挣扎着,可因气力不足,须臾,便被那衙役从衣箱中抱了出来,抗于肩上。

那衙役出了杂物间,同时,她模模糊糊地瞧见了明媚的阳光、一地的鲜血以及尸身。

她奶娘的尸身似乎亦在其中,她拼命地眨了眨眼,却看不清楚。

那衙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看见了她的姐姐,姐姐被两个衙役左右看守着,那两个衙役倒是不曾对姐姐动手。

她使出吃奶的劲挣扎着,终是从那衙役身上下来了,“咚”地一声钝响之后,重重摔到了地面上,似乎磕破了额头,少时,她的双目便被鲜血迷糊了。

她朝着姐姐走去,姐姐从俩衙役中冲了出来,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厉声道“你们勿要伤害阿暖。”

“姐姐”她低低地唤出一声,下一刻,她与姐姐便被强行分开了。

姐姐分明尚在咫尺,她却无法触及姐姐分毫。

姐姐以哀伤的双目望着她,她顿觉她在一点一点地远离姐姐,她耳侧又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肯停歇。

那声响似有安眠之效,不多时,她便沉入了黑暗中。

最后的一点意识落于散了一地葡萄上,有姐姐为她净洗过的葡萄,亦有姐姐为她浸于井水当中的葡萄,黑紫黑紫的,丰盈的汁水被踩踏了出来,使得地面上湿漉漉的。

待她转醒,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她的母亲,母亲亦是一双哀伤的眼睛,见她醒来,却勉强露出了笑容来,朝着她道“阿暖,你无事便好。”

她发了一会儿怔,登地从母亲怀中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得父亲与兄长,又发现自己身处牢房,遂急声问道“娘,姐姐呢”

母亲轻柔地抚着她包扎了细布的额头,不答反问“阿暖,疼么”

唐暖摇首道“不疼,就是有些犯晕。”

母亲温柔地道“那你再睡会儿罢。”

唐暖哪里肯阖眼,执拗地问道“姐姐在何处”

母亲答道“阿晚她不在牢里。”

她又问道“那姐姐在哪里”

母亲满面凄哀地道“姐姐在家。”

闻言,她开心地笑了“姐姐在家里便好。”

她却是不知那刘知州是故意将他们四人关在牢中,并将唐晚留在唐府的。

与唐晚一道的还有唐府全数奴仆的尸身。

刘知州予了唐晚三日的时限,时限一至,便择他们中的一人杀之,再过一日,再杀一人,直至杀尽四人,或是唐晚服软。

父亲听闻刘知州要将二女与其长子冥婚之时,当即找了曾同他有些交情的殷巡抚。

但那殷巡抚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他原以为此事已然揭过了,岂料想,他们这一家子却被下了狱。

不知是那殷巡抚糊弄于他,抑或刘知州当真可在这锐州只手遮天。

他扫了眼三女的笑颜,心中愈发苦闷,搜肠刮肚,却全无法子,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栅栏外发怔。

母亲抚了抚唐暖的发丝,直觉得她的笑容扎眼万分,但苦于不忍吐露真相,张了张口,末了,默然不言。

她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的长子,倘若牢房中仅她与她丈夫二人,她定然不希望二女屈服,但二女如若不屈服,这两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且二女如若不屈服,他们四人死尽之后,那阴险狡诈的刘知州,便没有旁的法子逼二女就范了么

但自己这样想着,其实是暗暗地希望二女去死么

唐暖看见母亲双目闪烁不定,忽地淌下了泪来。

她当时完全不知母亲心中是如何想的,直至母亲死前,母亲才说与她听。

牢中昏暗,不见天日,昼夜难分。

她因身上有伤,吃过一回,吐了一回之后,在母亲怀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不知多久,牢房门倏地被打开了。

那刘知州亲自进得了牢房来,冲着父亲与母亲热情地道“亲家公,亲家母,大公子、三小姐,你们且赶紧出来罢。”

一听得这“亲家公,亲家母”,母亲立即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