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那不若人间凡品,恰似月下瑶台的清雅桂香迅速弥漫了四周,所有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嗯,这香气真是沁心动人哪!」御兆帝吁了一口气,难掩心里震撼。
「皇上请用。」她嫣然一笑。骆扬嗅闻着这清甜缠绵得出奇的桂花香,心中一动,脑海深处蓦然闪过一丝什么,就在皇上舀起甜汤吃进嘴里的那一刹那,他脸色登时大变,欲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糟了!
御兆帝满心期待着甜香入口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飞快地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大胆!竟给朕吃这样恶心可怕的东西?」
皇帝龙颜震怒,所有人!尤其是惊呆了的东施施,扑通一声全跪伏了下来。
「皇上息怒……」
路公公更是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膳食出错,身为内务府总管,他自然和御膳房总御厨长一般责无旁贷,也大祸临头啊。
「皇上,是……这汤不合您的口味吗?」东施施跪在地上,吓得脸色雪白,却仍然努力想要厘清这汤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你给朕喝那甜汤,瞧瞧究竟是哪儿出错!」
东施施脑子轰地一声,瞬间嗡嗡然起来,她口干舌燥地望着那一盅汤。她、她怎么喝得出哪儿出错?骆扬二话不说大步向前,曲膝半跪,沉声禀告:「禀皇上,微臣是御膳房之首,有监督统筹之责,此汤出错,错在微臣,请皇上降罪重惩微臣!」
「是她煮的汤,是她反问朕汤怎么了?所以朕要她喝!」御兆帝脸色一沉,「至於骆爱卿,你实在令朕失望,朕还以为此桩大事交代由你协办,朕必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哼!」
「微臣该死,辜负皇上厚望,请皇上重罚!」骆扬低下头,面色苍白紧绷,却是神情坚毅。
御兆帝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难掩恼色地盯着面容怔仲的东施施,「你喝完之后,再告诉朕,这汤哪里出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捧起那一盅「花好月圆」,凝视着金黄汤水里浮着如珠似雪的圆子,以盅就唇大口喝。
几乎被那圆子噎满喉,可她还是一横心,极力地吞咽了下去。
「你告诉朕,哪里出错?」御兆帝龙颜阴沉郁郁。
骆扬脸色一白,张口欲为她辩解!「总御厨长。」她伸手搭上他的手掌,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凄凉笑意,随即扬声道:「对不起,皇上,民女欺瞒了您和总御厨长,其实民女!」
「施施!」他惊骇地暴喝。
不能说!
她情意缠绵地深深瞥了他一眼。
不,这是宿命,也是我注定逃不掉的罪孽……
「民女早就已经!」
「施施!」
御兆帝虽在盛怒之中,却也看得一头雾水。
「皇上,」一把温雅宜人的声音越众而出,轻轻巧巧地问:「请问皇上,这汤究竟难喝到何等程度,竟让您如此生气呢?」
骆扬一见芳心笑语,不知怎地心下一寒。
东施施则是怔怔地望着芳心,脑子里闹哄哄成一团。
芳心姊姊怎么……
「这汤苦极了,哪里称得上是甜汤?她当朕七老八十舌头没用了吗?会分不出是苦是甜?用这种苦煞人的汤来做‘甜汤’,她是想朕的金枝玉叶姻缘不顺,先甘后苦,先喜后悲,最后没个好下场吗?」御兆帝说到后面都气抖了起来。
光想到宝娇有可能一次嫁不好,再嫁第二回、第三回……皇帝就心惊胆战不已,所以满腔怒火又怎么能压抑得住?
「原来如此,」芳心轻轻叹了口气,「东家掌勺竟出此大错,也难怪皇上动怒了。」
骆扬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就这样?
她三言两语为的不是帮施施说话,竟是为了落井下石。
他震惊骇怒万分,心下陡然一凉。
该死!
难道芳心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她真的将施施视为情敌,所以今日非要致她於死地不可?
「芳心姊姊……」一旁的东施施也呆掉了,嘴里喃喃,「那春桂……难道是你给我的春桂惹的祸?」
春桂?骆扬闻言一震。春桂?施施撒在「花好月圆」上的是金州春桂?
金州春桂香气扑鼻浓厚,虽是桂花,却涩口酸苦得令人齿颤,一般皆供作宫中焙香黛衣之用,根本就不能拿来入菜。
芳心……果然是她蓄意设下的圈套!
他怒瞪芳心,胸口满满尽是痛心和疑问,却苦於无法问出口。
因为他若是当场咬出是芳心故意给施施春桂,蓄意坏了这盅「花好月圆」,可芳心不免会反问因何施施未曾试喝成品,就敢大胆撒春桂供皇上食用?
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会再次怀疑为何施施尝不出春桂的苦涩滋味?
皇上已震怒不已,骆扬实在不敢再让他将焦点放在施施的味觉上。
他只得强自镇定地抑下惊怒之火,绞尽脑汁想找出能为东施施平反的其他法子。
可是皇帝的怒气已然沸腾到顶点!
「来人,将这藐视皇恩、亏负朕意的东施施拿下押至天牢!」御兆帝猛一拍桌,怒声喝令。
「是!」禁卫军齐声应道,上前就要押走东施施。
「慢!」骆扬又惊又怒又心痛,抱拳大喊:「皇上,是骆扬监督不周,骆扬愿代东施施领受大罪!」
「骆扬,不要考验朕的耐性,你当朕不会迁怒问罪於你吗?」御兆帝怒道。
「千错万错,确是骆扬之过。」他坚决地一力承担。
「不,不是总御厨长,是我自己!」东施施大惊失色,心痛如绞,急急挡在他面前。
「好!」御兆帝眯起双眼,冷冷地道:「朕就成全你,来人啊,将骆扬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问、问斩?
在场众人不禁惊呆了。
「……是。」禁卫军相顾失色,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不,不是他的错,不……不要……」东施施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身颤抖如筛,跪爬向皇上跟前,拚命磕头恳求着,「皇上,都是民女的错,是民女犯了滔天大罪,您杀了民女,饶了总御厨长吧。」
骆扬已然被禁卫军牢牢押住,见状情急怒喊:「施施,圣意已决,切莫再多言!」
是他没能事先察觉到芳心的异状,是他没能全程护得她周全,是他险些让心爱的女人遭遇此不测横祸。
虽然事已至此,可是他死也不会再让施施受到任何一丝伤害和责难!
他说过,天塌下来由他为她顶着……是真心的!
「施施,为我珍重,好好活下去,回到梅龙镇,回到你家人的身边。」他眼底盛满千言万语,不管说得出、说不出的,尽付於这一抹深情中。「记住,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听见没有!」
「不要!」东施施泪眼婆娑,绝望悲痛地望着他被押离上林苑,心儿在这一瞬间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怎么不会是她的错?
是她!这一切灾难都是因为她!
又是她亲手害了她最亲、最爱的人,十年前是娘亲,十年后是他……她早该知道自己做的料理不能给人带来幸福,只能为人招来恶运!
上林苑一片静默,被挤在后头的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至於你!」御兆帝犹带怒火的目光直盯着东施施,声音里透着腾腾杀气。
她满面泪痕,却是昂然长跪着,已然无畏无惧了。
如果师父受她牵连而死,那么她也要舍命相随,必不教他九泉之下孤孤单单。
或许,十年前她就该随娘亲而去了,也不必留到现在,继续祸延他人。
用她这条微不足道的残命,换得皇上怒气能消,能放过她东家酒楼一家老小,那么她就算死,也於愿足矣。
「皇上,」芳心柔声地道:「可否容婢子多嘴,大胆再提议一个既能平息万岁爷的怒气,又能令东家掌勺戴罪立功的两全其美法子?」
东施施心下一凛,不禁惊畏地望着她。
她又想做什么?
芳心姊姊究竟是敌是友?她究竟想怎么样?
「哦?」御兆帝望着这个清婉若水,一向甚得他心的柔美女子,原本余怒犹存的神情略微软化了下来。「你说说看,究竟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东家掌勺煮食出错,令皇上尝了‘苦头’,那么皇上您不如就再下道圣旨,让东家掌勺再做一道能化苦回甘的料理进上,若皇上您品尝过后觉得满意,那么就再给总御厨长和东家掌勺一个机会,宽恕了两人。」
「这个嘛……」御兆帝有些犹豫。
「假若东家掌勺未能把握皇上这份天大恩典,做不出能令您回心转意、转苦为乐的料理,那么皇上再重重将二人治罪,自是明正言顺,也无伤皇上您圣明治世之名了。」
「嗯,芳心你说得有理,」御兆帝略一沉吟,随即抚须大笑。「倘若朕因个人口味喜怒而罪杀臣子百姓,世人说不定还会给朕安上个纣桀之君的臭名呢!」
东施施一瞬间不知该惊喜还是惶惑地望着皇帝。
上林苑在场所有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尤其是众御厨和小红、喜鹃和乐鹊,更是衷心期盼着皇上真能网开一面。
「好!就这么办。东家掌勺听着,朕命你明日午时,做出一道能令朕满意的料理,朕就饶了你与骆扬。」御兆帝微挑浓眉,威严地道:「如果你不能办到!」
「施施一定办到!」唯恐皇上改变心意,东施施急急大声答应,并磕头谢恩。
「那好,明日,朕想吃人参粥。」他冷冷地看着闻言一僵的东施施,缓缓起身。「起驾。」
「皇上摆驾回宫!」始终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路公公忙尖声传喊。
东施施颓然伏在地上,浑身不自觉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人参粥……人参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