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第九章

翌日。

风寻暖站在铺子里,对着一具以南洋福衫造就的喜材发呆。

听说这是京城姜王爷特地为老王妃准备添福添寿用的喜材,周围以罗钿玉石镶嵌着连绵不绝的「福」字,喜棺之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雕上老王妃最爱的兰花。

她伸手细细地抚过那数笔淡然雕就,却是气韵华贵、幽然若山谷花仙。

大公子真的好厉害,每一笔每一划每一道,或是幽静从容,或是飘逸出尘,或是福圜静满,朵朵花卉各有姿态,更生神采,且天然无矫饰。

她以指尖描绘着那或深或浅的刻纹,想要借此加深印象,铭记於心,找一日也好自个儿来摹仿效法一番。

其实在偷取雕工谱交给邢仲的时候,她心底真有想翻阅偷看的冲动,但是良心与自尊依然严守分际、寸步不让。。

不告而取给邢仲是一回事,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邢家子弟,可是她风寻暖虽是与大公子两心相许,但目前终究是个外姓人。

「唉。」她总觉得拜师这件事已是遥不可及了。

「叹什么气?」一只大掌落在头顶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风寻暖抬眼,恰恰望入他含笑的眸子里,心先是一暖,随即一个抽紧。

他……可知道了吗?

不不不,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就开口问了吧?

「大公子。」她面上堆欢,笑容却有一丝颤抖。「你今儿也这么早?」

「还有些细功夫待收拾,所以便早点来了。」邢恪目光温暖地注视着她,「你呢?早饭用过没有?」

「……用过了。」她眼神有些闪烁。

昨儿偷了他的雕工谱后,她心底便空空落落,彷彷徨徨了起来,总觉得心虚不安且不自在,哪还有那个心思和胃口吃饭?

现在她只求邢仲赶紧把谱抄完后,交予她还回去,那么她这颗吊在半空中忐忑难安的心,才能踏实地回到自己的胸口里。

「暖儿?」他伸手捧起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眉头轻蹙。「你怎么瞧起来气色不太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寻暖心一惊跳,连忙挤出一朵笑容。「哪有什么事?我、我一直很好啊,呵呵呵。」

「是吗?」他犹是不放心。

她像是没睡好,连眼眶都微微发青,有着淡淡的憔悴。

他备感心疼。

「当——然,能有什么事呢?」

「暖儿,」他眸光闪闪,口吻温和却坚定地问:「如果有事,请你务必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关怀与体贴让风寻暖既是感动又是愧疚,她咬着下唇,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暖儿,你是我最重视,也是心头上最重要的人。」邢恪柔声道,「我希望要真的有事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与你分担,千万别隐瞒在心底,却是自己憋着难受,好吗?」

她脸色微微发白,莫名恐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平和而关切温柔,并无半点苛责或怒意,她顿时安心了些许,却也难掩一丝犹豫。

也许她现在就可以诚实、坦白地告诉他这一切——可是……万一他不相信她的用意,甚至还误解了她偷雕工谱的动机,那该怎么办?

不不不,还是先瞒着吧,总之,等到邢二公子还了雕工谱之后。一切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会有事的。

「大公子,你放心,暖儿‘以后’——」她特地加强「以后」二字,「绝对不会隐瞒你任何事的。」

***

午后。

大厅之上,邢恪负着手,僵硬地背对着众人。

俊美的脸庞苍白无血色,目光直直地望着堂上那一方字迹奇峻清傲的隶书区额——「百年邢家,天地共监」。

好一个天地共监……可不正是动心起念,天地皆知吗?

他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微笑。

邢府上上下下人等均垂手恭立在厅中,明明主子还没发话,可气氛却紧绷得教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死一般的静寂,凝结在空气之中。

风寻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和众人相同不安地默立在一旁,她试图从邢恪眼神里找到一丝慰借和暖意,可是他偏偏是背对着她的。

「二公子到了吗?」邢恪开口。

灵子机灵地上前,「回大公子,二公子还未到。」

邢嬷嬷疑惑地挑起眉,正想问明究竟,门口爆出一阵扰攘吵闹声。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邢仲被两名黑衣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给「请」进来,满面盛怒又惊恐。

厅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风寻暖睁大了双眼,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一切。

「邢公子,我们是在梅龙镇通往运河的如意码头‘等’到二公子的。」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恭恭敬敬地朝邢恪行礼。「‘通幽棺材庄’那里,飞鱼堂主已亲自过去‘关照’过了。」

「有劳两位壮士和飞鱼堂关兄弟了。」邢恪温文地对他们一颔首。

「邢公子莫客气,只要你吩咐一声,全漕帮兄弟无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恭声道,随即默默护卫在一旁。

他们是漕帮的人马?

风寻暖眨了眨眼,心下暗暗惊叹。

难道传言是真的?听说漕帮老帮主便是用了邢大公子亲制的喜材,至今高夀九十七岁了,依旧身强体壮健步如飞,大喜之余,便下令全漕帮一万三千兄弟皆受邢大公子号令。

这段江湖美谈乃是出自于梅龙镇「虎兰茶馆」里,那个号称口水比江水还要滔滔不绝的茶博士之口。

当初风寻暖还以为这些奇谈是茶博士道听涂说,甚至自己掰来骗赏银的,可如今看来,倒有那么几分真实可靠。

有传说中的「阎王护驾」,还有势力雄厚的漕帮供其驱策。

无怪爹老说邢家是得罪不起的。

她灵巧晶亮的眸子仰慕崇拜地望着那个气质清逸如谪仙的心上人,心底塞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大公子真的好了不起啊!

「大哥,你为什么叫人把我当贼一般地押回来?」好不容易被放开的邢仲,气怒难平地揉着酸痛的肩臂,恶人先告状地喊道:「难道你不再拿我当兄弟看待了吗?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把我踩下头去?」

「我给过你机会了。」邢恪眸底燃烧着既痛心又愤然的火焰。

‘邢仲下意识往后一退,戒慎防备地望着他。「我……听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厅上众人也好奇地窃窃议论着。

风寻暖困惑却也狐疑地紧紧盯着邢仲,难道他又犯了老毛病,做了什么坏事吗?

「不懂?」邢恪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痛楚而怅然地望了风寻暖一眼,随即自怀里取出一卷古色古香的物事。「这是什么?」

她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轰地一声!

「雕工谱?它不是已经——」邢仲脸色大变,冲口而出。

这祖传雕工谱不是被他以一万两银子的高价卖给通幽棺材庄了吗?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机会,而,这就是你这个‘好弟弟’给我的回报?」邢恪依然平静,甚至没有高声说话。

不知怎的,众人却感到一阵下寒而栗。

邢仲的脸色更是惨白若纸。「我……」

风寻暖耳际嗡嗡然,脑中一片空白,急促地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发现了……他肯定误会了……「大哥……」邢仲在兄长锐利的目光下几乎没顶,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面色苍白的风寻暖,登时胆壮了起来,冷笑道:「好吧,既然已经被你发现,我也认了!」

邢恪没有忽略弟弟望向风寻暖的那一眼,心陡地一沉,声音首度出现了一丝波动不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银子。」邢仲镇定下来,轻蔑地撇了撇唇,「有了这一万两银子,我和暖儿就可以双宿双飞,把什么花轿什么棺材、死的活的统统抛在脑后。从此后过着我们的快活日子……」

邢恪如遭雷殛,浑身一僵,脸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可能——他没有发觉自己低吼出声,几乎同一时间,风寻暖也怒极大喊——「邢仲!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邢仲阴险地对她一笑,口气故意装作亲密至极。「小暖儿,事已至此,我们也不需要再瞒这堆笨蛋了……哈哈哈!他们真还没人怀疑,为什么你堂堂一个风家大小姐会委身在这里当个小学徒吗?」

既然事蹟败露,他眼看这辈子已再翻不了身,可就算他下地狱,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起死——谁都别想好过!

「你居然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兴风作浪?」风寻暖又惊又怒,一个箭步街上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所有的内疚慌急害怕登时被熊熊怒火取代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求我帮忙,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学习里头的雕刻技艺,要为邢家光宗耀祖,你要当一个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