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三)(接第七章)(2 / 2)

婚后 罗青梅 8718 字 4个月前

“不。”李玄贞摇头,“以前的我疯了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夜风拂过,他的声音飘散在干冷的空气中。

郑景久久回不过神。

大帐里,瑶英辗转难眠。

伤口在胳膊上,一直隐隐作痛,抹了药也没有缓解。

她躺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就着灯火看了几封信,让亲卫代笔写回信。

部落之间的隔阂不是两三天就能解决的,今天的行刺她一点都不意外,眼下大局为重,她可以私底下探查,只要抓住把柄,以后有的是掀那些人老底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既然占了西军首领的名头,就要有一个首领的肚量。

她越不动声色,那些人越提心吊胆。

来日方长,她要部落臣服,四方安定。

忙了一会儿,瑶英躺回毡毯,无意识地摸摸衣襟里的佛珠,问亲卫“有王庭的信吗”

亲卫找来信念给她听。

第一封信是缘觉写的,他的信很长,先报告每天做了什么,自己有多么尽职,然后诉苦,说他奉佛子之命护送她,却被她打发去给另一路大军领路,愧对佛子,备受煎熬,请求召他回来。

瑶英问“王庭那边战况如何”

亲卫找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是毕娑写的,他用了密语,说战事一切顺利。

他没提起昙摩罗伽。

瑶英侧身躺着,回顾各路大军的进军路线,估算路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进一步分化各部族,减少隔阂

不知道法师的身体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现在应该在外领兵,要是突然功法反噬,毕娑照应得过来吗

这个念头突然从一片纷乱的思绪中钻了出来。

瑶英翻了个身。

毕娑信上没有提起,那就应该没有大事发生。

可是如果真的发生大事了,等毕娑写信告诉她,她也来不及为法师做什么

瑶英心里酸酸胀胀的。

很多时候,她想给昙摩罗伽写信。

天气转凉时,想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得到珍贵的药材医书时,想问他用不用得上。

事情顺利时,想和他报喜。

还有伤口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他。

可她不能给他写信。

不能。

不妥。

不该。

不合适。

瑶英在痛楚中迷迷糊糊睡去。

午时的光线干燥滚热,像火焰一样,扑在脸上,烫得人头晕脑胀。

瑶英一步三晃地走下石阶,束发的丝绦飘来荡去,像是随时会栽倒。

一阵清冷的香气飘来。

她眼角余光扫见那一身熟悉的雪白金纹僧衣。

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侧停下。

一双手隔着衣裳扶住她的手臂。

“受伤了”

他问,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波澜,不像在关心她,倒像是严师在查问功课。

瑶英点头“前天回城的时候抄近道,走的山路,靴子被扎破了”

他扶着她走进长廊,让她坐在栏杆上。

长廊幽凉,瑶英舒了口气,“我好些了”

话还没说完,他俯身,右手托起她的小腿。

瑶英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昙摩罗伽。

墙上满绘青绿壁画,光束照进来,折射的一道道斑斓晕光映在他身上脸上,他眼眸微垂,宽大的手掌托着瑶英的腿,另一只手直接脱下她的长靴,查看她脚上的伤口。

瑶英有些发热,脚上疼了两天,又有点中暑,晕晕乎乎地望着昙摩罗伽。

他的眉眼真好看。

一丝冰凉掠过脚背。

他解开她脚上的纱布,修长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足底。

法师的手瑶英悚然回神,下意识想要抽回腿,她脚底被岩石扎透,血肉模糊的,又抹了伤药,碰不得水,这两晚都没擦洗,实在腌臜她自己都嫌脏

“别动。”

昙摩罗伽握着她的脚掌,脸上没有一丝嫌恶。

“伤口化脓了得换药。”

他抬眸,眉心略皱,“这两天别走动了,有要紧的事让亲随去办。”

瑶英呆呆的,点点头。

她待在房中养伤,所有的事都让亲卫跑腿,等脚底伤口愈合,刚好毕娑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出门去演武场。

路过王寺前的广场时,路口乌压压挤满了人。

昙摩罗伽在布施,信众里三层外三层,把王寺堵了个水泄不通。

瑶英怕坐骑受惊伤人,和毕娑一起下马,绕着广场走了一大圈才找到一个出口,翻身上马。

身后忽然涌起一阵嘈杂声响。

毕娑和瑶英勒住缰绳,回头往广场看去。

人群汹涌,昙摩罗伽身着法衣,手持宝杖,在众僧的簇拥中出了大殿,激动的信众一个接一个上前接受布施,轮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时,老者忽然口吐白沫,躺倒在地。

周围的人闪躲不迭,亲兵要上前抬走老者,昙摩罗伽示意无妨,示意亲随接过宝杖,走上前,为老者诊脉。

老者呕吐不止,他的法衣很快一片脏污,他毫不在意。

信众们回过神,合十拜礼,赞叹昙摩罗伽慈悲为怀。

老者只是中了暑热,很快被抬去阴凉地歇息。

信众恢复秩序。

昙摩罗伽立在殿前,手持宝杖,眉眼平和,法相庄严。

瑶英凝望着他的身影,想起前几天的事,哑然失笑,她那时候一定也是中了暑热,才会胡思乱想。

法师对谁都这么好。

她差点要自作多情了。

瑶英笑了一会儿,一扯缰绳,往演武场驰去。

翌日,瑶英在疼痛中醒来,想起梦中的情景,笑了笑。

天还没亮。

胳膊还是疼得厉害。

瑶英满头满脸的汗,身上衣衫湿透,挣扎着坐起,叫来帐中女亲卫为她洗漱换衣。

亲卫是谢青教出来的,武艺不如谢青,但很会照顾人。

她换了身衣裳,吃了药,觉得好了很多,让亲卫点起灯,靠坐着处理公务。

东线战事算是平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又多又杂。

忙起来,胳膊的伤似乎不那么疼了。

午后,郑景过来看她,见她还有精神写信,笑了笑“公主怎么不歇歇”

瑶英头也不抬“没事,伤的只是左手。”

郑景也不多劝,拿出一叠书卷,道“公主受伤的时候,这些随身带的书卷遗落在那边毡帐,我小心收起来,昨天事多,一时给忘了。”

瑶英放下笔,接过书卷翻看。

“多谢。”

她习惯随身带着一些舆图和记录的书册,方便随时翻看。

翻到最底下,瑶英停了下来。

最底下一本不是名册,也不是舆图,是一沓简单糊起来的册子。

她翻开册子。

纸张上画满了画,有巍峨的山川,高大的双峰骆驼,展翅的雄鹰,扬鞭的牧人

还有和尚。

有打坐的和尚,有骑大象的和尚,有看书的和尚

都是她平时随手画就,寥寥几笔,线条简单,别人可能看不出来画的是谁,以为只是信手乱涂。

看着画,不由得想起在王庭的时候。

有次画了叉腰骂人的般若,被他撞见,他好像皱眉了。

他要是知道她也画他,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忽然,她听见郑景含笑问“公主在笑什么”

瑶英从画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抬眸看郑景,后知后觉地道“我在笑吗”

明亮的光线透过毡帐笼在她脸上,她面庞微微发红,唇角轻抿,神色有些茫然。

郑景沉默。

原来她不知道,看画的时候,她一直在笑。

他从来没见瑶英这么笑过肆意,娇俏,带了点女儿家的小得意,双颊润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中的似水柔情仿佛马上要淌出来。

她在看画,在想画上的人。

想到那个人,她便不知不觉笑了出来,哪怕那个人不在跟前

郑景心头砰砰跳动了几下。

什么样的儿郎,竟然能得到七公主的垂青

他看着神情依旧茫然的瑶英,心中五味杂陈,纵然在送公主和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此生和她无缘,但心底还是免不了泛起些微的酸涩、失落和嫉妒。

更多的是时不与我的惆怅。

还有欣慰和好奇。

七公主历经坎坷,能够遇到一个知心之人,他亦为爱慕之人欢喜。

不过正因为历经坎坷,所以七公主性情坚定,轻易不会动情,到底是哪家子弟,能让七公主一想到他就露出这样柔和的神情

到底已为人父,郑景按下怅惘,轻笑感慨“假如我年轻几岁,公主这么对我笑”

假如当年七公主愿意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的女儿娇态,他早就不顾一切带她走了。

然而七公主深知他们这些世家儿郎骨子里对富贵功业的渴求,年少轻狂时他们可以为公主赴汤蹈火,但有几人能担负起轻狂的后果

七公主理智清醒,能让她意动之人,必定是景星凤皇般的人物。

瑶英自然听得出郑景未尽之语的玩笑之意,笑了笑,合上画册。

郑景忍不住调侃“公主一定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瑶英收起画册。

在想一个不有趣的人。

她不禁微笑。

即使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见他的打算即使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客她还是很高兴能遇见他。

他让她知道,她的坚持不是愚蠢,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她也能找到一个理解她所想的人,就像跋涉途中失去方向,跌跌撞撞中忽然撞见他。

刹那间,光明大放。

昙摩罗伽。

她的法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