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无艳 余宛宛 7761 字 4个月前

段云罗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早顾不得会不会撞痛他了。

她颤抖双手牢牢箝着他身子,非得让自己与他密密相连,她的心才有法子少痛一丁点。

在她正欣慰着两人的相知相守时,他却是正在忧心着生离死别。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禁恼起了自已!她怎么会没多注意到他这些时候之不对劲呢?

「你会比你的家人长寿的!」泪水让她视线蒙胧,但她仍然执意要仰头看着他。「修善积福便是这一念心,心清净了,什么病痛也没了。你即便不信修善积福这些话,你至少得相信,心绪平静与你身子血脉总是相关的……」

话说到末了,段云罗却是泣不成声了,身子也非得倚着他,否则便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怎么舍得让他早走呢……

司徒无艳忍住鼻酸,张开双臂囚着她仍哭泣的身子,将他痛苦的低喘尽吐在她的颈间。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个云儿,又为何给了他如此残弱身子呢?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立着,直到她啜泣声渐歇了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缓缓抬头望向他。

「你身子虽然不好,至少不若我皇弟之先天残疾,除了换心之外,无药可医。我好歹是御医师傅唯一传人,我一定能救回你的。你相信吧!」

司徒无艳看着睁着极红眼眶,呼息仍在哽咽,但仍尽力地对他强颜欢笑的段云罗。「我信了你,日后什么都依你便是了。」他红了眼眶,捧着她脸庞,不住地吻着她脸上泪痕。

「可我不信你了。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心里若有事,一定得说给我知。」段云罗揪着他手臂说道。

「说了又如何,说了只是让你忧烦,也无济於事。若我真染上了重病,你也只会轻描淡写地安慰我没事,不是吗?」

司徒无艳拿出一方丝白手巾正要替她拭泪,她却拽住那方手巾,对他摇头。

「我答应你——如果你日后愿意将心里所有不安都告诉我,那么我日后亦绝不隐瞒任何真相。」

「即便我病危?」他问。

段云罗咬紧牙根,掌间那方手巾很快地被冷汗浸湿。

「即便你病危,我亦会据实以告。我总得让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日能与我相聚。」她抬起下颚,坚强地望着他。

司徒无艳俯身,拂开她额上乱发,瞬也不瞬地觑着她,一颗慌乱心至此突然安定了下来。

有她这般执念,阎王要带走他,也要多经一番折磨的。只要多一番折磨时间,他便会尽力让自己留下来。

司徒无艳轻啄了在她双唇,继而勾起唇,开心地微笑说道:「我因为过去种种恐怖经历,对於未来之事,尤其是突如其来之改变,总是易於慌张。如今你既开了口,允诺了不论好坏,都会告诉我真相。我是生是死,心里既已有谱,我便能提前规划,那便什么也不怕了。」

段云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她长喟了口气,将脸庞偎在他胸前,抡起拳头轻捶了他一回。

他吓死她了!

「我们回宫吧。」司徒无艳抚着她发丝,柔声说道。

「好。」段云罗见他神色如今自在了,便大胆地说道:「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会儿。我替『他』诊脉,再让人拿些银子给他,好吗?」

司徒无艳停下脚步,抿紧双唇。低头看她,她正一副医者父母心之凛然模样,他还能怎么着。

「我猜想,你稍后会要告诉我——与其给拿银子给他,不如找人好好规划一处鳏寡孤独者皆能安养之所。毕竟他们活着,总是有他们能干的活吧!」他沈声说道。

「知我者,无艳是也。」段云罗踮了下脚尖,笑着抚着他脸庞。

「去吧。」他说,也不拦她了。

段云罗笑着再紧搂着他一回,心头感动地一窒——

她是旁观之人,自然容易放下仇恨。而他背负了对左王爷的生死仇恨,如今真能敞开心胸了,要她如何不感动呢?

「我这就去为他看诊,你在这等着我。」段云罗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巷外飞奔而去。

只是,她才跑至巷口,又乍然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我——真喜欢你!」她大喊一声,酡红着颜飞奔而出。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被她那一声喜不自禁地呼喊给冻住心神,他如闻纶音佛语一般,久久仍回不过神来。

他早知道她喜爱他,可经她这么一喊,整个心竟快乐地像是要疯狂一样。

他咧着嘴笑着,放下头上纱巾,缓缓走至巷口,倚着一方矮墙儿,看着已经奔至左王爷身边之段云罗。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信因果。

若不信因果,他便没法子解释何以有人生於富贵之家、而有人贫贱至极。他只是不服气,不愿平白放下对左王爷的那股怨,了结恶因恶果。

可左王爷如今都成那副德行了,他还能再怎么怨呢?

若云儿要他放下,他便放下。她要他积福德,他便做。他信云儿,她只会让他更好。

司徒无艳凝望着她的眸光愈益多情温婉了——

他的云儿正从吴嬷嬷手里接过一方布绢围住口鼻,之后才倾身上前探了「那人」的脉息。

「那人」还在呕吐着,想来那味道实在骇人吧。

司徒无艳嫌恶地屏住呼吸,才想别开头,却在见着段云罗在阳光下闪着慈悲脸庞,自惭形秽了起来。

当年,在他最病弱之际,她便是这般无悔地照顾着他吧。

若不是她的菩萨心肠救了他,他们也没法子修到今日之完满。而他方才竟要她弃了那菩萨心肠,置左王爷于不顾……

司徒无艳心里激动着,记挂着一旦回宫后,便要找个黄道吉日正式将她迎为他的妻。

他虽担忧自己身子,可她更记挂啊,她一定会有法子让两人携手至老啊!

相较于那方司徒无艳心里之喜不自禁,在另一方正握住左王爷手脉看诊之段云罗,脸色却是益发地惨白起来。

段云罗深吸了口气,扣在左手爷腕上指尖再度紧了紧脉。

这回,冷汗潸潸地湿了她后背衣衫。

若左王爷得的仅是伤寒,那脉象本该是浮紧,可他的脉象中却又掺着微脉及涩脉……

段云罗看着左王爷呕吐之后又腹泻的身子,她脸色益发惨白了。她想,左王爷染上之症是——

霍乱!

「你快回去……快回去……」段云罗蓦地起身,朝司徒无艳方向狂乱挥手。

「他怎么了?」司徒无艳皱着眉,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

段云罗不敢大声吼叫,怕扰了民心,只得先让吴嬷嬷代为到他身边传话。

只是吴嬷嬷一听她的话,腿差点都软了,只得扶着两边房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到司徒无艳面前。

「公主要我告诉您——左王爷得了霍乱……」吴嬷嬷说道。

司徒无艳蓦抬头,瞪向全身仍颤抖中的段云罗,他心里一沈,大跨步地便走向她身边。

「你快离开!」段云罗发现无艳竟朝着自己走来时,她惊慌地发出近乎尖叫之声。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司徒无艳扣住她的手腕,拽起她便要一同离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走?!」段云罗被他扯起身子,却是用尽全身力量在抗拒着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苍白脸孔瞪着她身后那个已近半昏厥之左王爷。

「前年有个村庄,因为霍乱而死了百余人……」他嗄声说道。

「所以,我更得留下来避免如此憾事再度发生。御医师傅传了些方子下来,我得告诉京城里大夫。倒是你——」

「我没那么病弱……」

他不悦地才开口,她便又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你回去——一来是担心你身子;二来,也是要你快点替我拟个诏子。这病若控制得宜,一个人也死不了,可一旦传开来,整座京城都变成死城,也未尝不可能。」段云罗急得连说话口气都急促了起来,小手抓得他双手虎口都泛了红。「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且整个朝廷除了我之外,也只有你有这般权力了。」

「诏子里要写什么?」司徒无艳问。

「要医署今日便在京里隔出个幽静区,并将这十日来疑似染了风寒,且有腹泻和呕吐者,全都送至医署检查。」

「我会盯着他们办好这事。」

「还有,发旨下去,要四处张贴公告,让京城人记得多洗手,食物要彻底煮熟才进食,特别是海里食物。还有,不许任何人喝生水……」

司徒无艳方才在客栈里喝的那山泉水,不也是生水吗?

段云罗蓦然止住了话,和司徒无艳对看了一眼。

司徒无艳眼眸冷黝,像是任何事都不会再让他慌乱了一般。

段云罗却焦急地跺了脚,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有事的。」司徒无艳握住她的肩膀,要她稳住心情。「我若有事,也会第一个通知你。」

「那么你快回宫,若身子有任何不适,便尽快告诉我。」她定定地看着他,连气都不敢喘。

「我会的。」

「那你快回去,记得待会儿先将手洗净再上路,毕竟我方才碰过左王爷。」

「你当真不同我一起走?」他不死心地又问一次。

段云罗乞求地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体谅她心情。

司徒无艳摇头,也只能叹息一声。

谁要她有着这么一副柔软心肠呢?罢了,若他快些回到宫里处理完所有事务,便能快些回到这儿陪着她吧。

「宫里事情,你莫担心,我会处理妥当。我也会让更夫打更时,顺便把你方才说的公告,在城里说上几天,务使霍乱之症得到最好控制。」

简单言毕,司徒无艳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而段云罗望着他清瘦背影,心里突如割肉般地撕疼着。

她上前一步,想唤住他。

可她不知道有何理由能唤住他,只得咬住唇,静静地看着他窍长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远。

她只是因为过分在乎无艳,而没法子放心吧。段云罗在心里忖道。

可无艳这事也不是她此时担心,便能马上解决之情形哪。况且,她现下有着更需要操烦之事要处理啊——

段云罗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左王爷一眼,此时除了救人之外,当真也没法子再多想什么了。

但愿众人平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