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温宜,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至少好好享受一次人生呢?”阿May眼神温柔,轻声地问。
她闻言静默了良久,神情怅然而苦笑。“对啊,为什么不能呢?可是真糟糕啊,我就是不能。”
不能放纵自己,尽情享受活在当下的男女欢愉,不能放松心情,不能放下戒备,更不能不竖起高高的保护层将自己裹在安全的舒适圈或牢笼里,等待躲避可能来临的瓢泼大雨把自己再度淋得透湿狼狈冰冷瑟缩……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就是这种滋味吧。”她自问,感伤而茫然。
“……温宜,你爱上他了。”
她瞬间惊跳了起来,若不是阿May眼疾手快拉一把,说不定就滚下河堤了。
“我没有!”温宜却顾不得后怕,脸颊激动得涨红,柔软胸口剧烈起伏。
“我、我才没有……怎、怎么可能啦?明明就是……顶多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动心,但这是很正常的那种!真的,光他的长相就很犯规,根本引人犯罪……这就跟……你喜欢Tom Hiddleston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Tom Hiddleston追求我的话,我一定马上说好,并且扑倒他先滚床三天三夜再说,不滚白不滚啊!”阿May也嗨起来了,笑得花枝乱颤“性致”勃勃。“哪怕滚完了以后他后悔了拍拍屁股要走,那我也白嫖……咳咳,我是说,那我也值啊!谁能不爱‘邪神洛基’呢?”
“……”温宜好半天无言以对,最后满脸诚恳地认错。“对不起,我举错例子了。”
“唉,好不容易有一颗黄金好白菜没有被猪拱,而是乖乖好好地守在你面前,你居然还不吃?难不成你还继续打算吃那些厨余来将就将就吗?”阿May越说越捶胸顿足。
饶是心情很乱,温宜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什么呀?吃厨余的不也还是猪吗?”
“原来你终於听出来了,皇天菩萨,阿弥陀佛啊!”阿May双手合十,一副大大松了口气。
温宜看着好友那似笑非笑、隐带促狭却又清明洞悉的眼神,她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怔怔地望着阿May,神情恍惚,语气迷茫得像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孩子。
“我……真的……爱上陈定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在心上给自己布下无数拒马蛇笼,时时小心注意警告提醒自己,对他不要越雷池一步……
如果她真的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她怎么还找得到勇气与借口把他推远远的?怎么还会想着要躲他躲到乌坦还是猫屿甚至是无人小岛去?
如果,她真的已经爱上他了……
“阿May,我、我觉得我头有点晕啊……”她脑子混沌发昏,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努力稳住后,可怜兮兮地结巴道:“那个,我今天晚上……不对,是这阵子可以去你家睡吗?我看我得好好冷静冷静……”
“这可不行,你看那是谁来了?”阿May看向她背后。
温宜猛然一惊,错愕地回头。沉沉夜色下,那个缓缓朝自己走来的高大身影显得分外危险和……寂寥?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定?”她呐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而后迅速瞪向阿May。“你打给他了?”
“错,是他快把我手机打爆了。”阿May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又朝她眨眨眼,笑咪咪地道:“今天是元宵节,不准打架,不要辜负这么美的月色——温宜,香喷喷好吃的肉当然要先夹进自己碗里,干嘛便宜给别人了?”
“……”现在重要的是吃肉不吃肉的问题吗?
温宜一时束手无策,又自知理亏,在阿May掩嘴偷笑离开后,她脚尖不断在河堤水泥地上蹭了蹭,头都不敢抬。
良久,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隐含宠溺与无可奈何的叹息……
然后感觉到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在揉摸个不听话却又令人舍不得呵责的小孩子。
“我们先回家吧,外头冷,你穿这样太单薄了。”他话音甫落,便已褪下黑色羊驼长大衣紧紧裹住了她清瘦小巧的身子。
被犹带着他体温和雄浑气息深深笼罩住,温宜有些不自在,心跳如擂鼓,张口欲言,偏偏又急得脑中一片空白,脸蛋涨红得不像样。
“陈定——”
“先回家。”他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牵着她就往河堤阶梯而下。
“等一下,啤酒……”不能乱丢垃圾啊!
她听见一声低笑,自己不知怎地尴尬讪然起来。
“好。”他另外一只手抄拎起了那袋子,惦了惦,对着她扬起一边浓密如剑的眉毛。“我不知道你原来也会喝酒。”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她有点小叛逆地哼了声,可吐槽完后又缩了缩脖子。
“不急,我们despacito……”他嘴角噙笑,语气慵懒地道。
温宜这下连脑子都轰地臊红了,忍不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撂这句西班牙语的双关语为的是啥意思?
不过她必须承认,见到他被她这么恶劣的放鸽子却没有大发脾气,还关心着她冷不冷,甚至帮忙拎垃圾,她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心里愧疚之意也更深了。
所以接下来,温宜像脖子被套了项圈的兔子,乖乖地跟着一蹦一蹦(?)回家。
回到大楼已是晚上接近十点,电梯直达二十八楼,她都不敢说她要回二十七楼,垂头丧气脚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进了他家。
可才一踏进玄关,他便亲手替她拿来毛茸茸暖呼呼的拖鞋,并且亲自盯着她换好。
就在这时,温宜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吸了吸鼻子……
混合着面粉和巧克力浓厚甜蜜香味和一股说不出的……焦香与酸味,十分冲击嗅觉神经啊!
陈定高大颀长的身躯忽然紧绷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换了一下站姿,而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奇异的腼腆与一丝豁出去了的悍勇,“你,先坐一下,等我五分钟……不对,三分钟就够了!”
她点点头,比他自在不到哪里去,小心翼翼坐进柔软的高级真皮沙发内,挺直腰杆,微凉的双手交握着。
他先前那么郑重其事地跟她约元宵夜,居然不是要去看灯会,而是原来就打算约在他家吗?
——所以是要干嘛?玩桌游?大眼瞪小眼?
她脑子有点糊涂了,又开始觉得自己为了这样一个元宵夜提心吊胆紧张胡思乱想这么多天,最后还来搞一招放人鸽子跑去河堤灌啤酒吹冷风的蠢行径……
温宜单手捂住了脸蛋,几乎沮丧低低呻吟出声。
说不定陈定根本就没打算怎样,反而是她以为他要对她怎样,一整天下来丑态百出……
我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温宜开始深深怀疑起人生的时候,陈定神秘兮兮地从厨房钻了出来,双手郑重至极,用着宛如捧着国宝翠玉白菜——或者是手榴弹——的凝重端肃表情,来到了她面前。
温宜楞楞地看着眼前他大手捧来的物事,目光不是首先落在里头盛装的,黑黑白白丑丑的,呃,小馒头?
而是这只装馒头的盘子,其色呈天青,温润典雅,莹如凝脂、薄如蝉翼,和故宫博物院里看过的何其眼熟……
她心脏霎时紧缩,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血液直往上冲!
“这、这、这是……”她觉得自己都快中风了,哆嗦着手指着那只盘子,指尖颤抖,声音也抖了。“拜托告诉我这不是汝窑青花瓷盘!”
陈定目光亮了一亮,霎时有点欢喜又有点失望……他家小宜眼光真好,但是为何不是第一眼注意到他亲手做的“甜在心软浓情小馒头”?
“咳,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私人收藏有两件,但外公有四件,爷爷有三件,我可以把它们通通都要过来送给你。”他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忍不住兴冲冲地道:“你做的点心很美,放在汝窑青花瓷盘上是再相得益彰不过了。”
温宜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这个败家的,拿来装什么点心?这可是汝窑青花瓷啊啊啊啊啊!
是那个自五代后周世宗皇帝传旨要“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让工匠们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想做出皇帝口中雨过天青的青瓷,最后终於在北宋时代发展出汝窑,传承了这温雅含蓄却莹润梦幻的颜色来的汝窑青花瓷。
而且汝窑质精量少,北宋晚期已经被垄断为官窑,专门烧制御用瓷器,但是时间很短暂,过后就毁于宋金战火中。
至今汝窑传世品稀少至极,目前仅知有七十七件左右,台北故宫收藏其中二十一件,北京故宫十七件,上海博物馆八件,英国大卫中国艺术基金会七件,且现藏于大英博物馆,其他散落於世界各地博物馆与私人收藏中的也极为少数……
这么说吧,姑且不论汝窑在艺术与历史文化上的美丽与传奇地位,就说近十几年来在国际拍卖会上,汝窑就每每创下天价。
——举例来说,二?一七年联电名誉董事长曹兴诚先生就将其珍藏的一件“北宋汝窑天青釉洗”于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最终以两亿九千四百三十万港币,折合台币十一点五亿拍出。
……富豪的世界她这样的小老百姓真心不懂,但是尽管如此,她打死也不能让他把这世界级瑰宝拿来装东西糟蹋玷污啊啊啊啊啊啊啊!
尤其还是端来给她吃的,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雷劈的。
“你……冷静点。”她不断吞咽口水,神经紧张兮兮地手作安抚状,结结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先把汝窑青花瓷盘放回保险箱?我们万事好商量……你手稳一点……拜托……”
陈定眨了眨眼,狐疑道:“我手没有不稳啊,倒是你,你冷吗?怎么手抖成这样?暖气不够暖吗?我去调整——”
“不用!你不要动,你——你等我一下!”她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了,手软脚软地努力挪动步伐进厨房,拿出较普通的盘子——英国百年骨瓷品牌的玲兰镶金边骨瓷盘,抖着手,小小心心地把上面的几颗黑黑白白丑丑小馒头捏了起来移过去。
陈定看着她战战兢兢如受惊小松鼠的模样,可爱得让他心都要融化了,情不自禁低声笑了起来,满眼怜爱快活。
虽然,今晚事情的周折变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可以把它收进保险箱了吗?”她满眼希冀祈求盼望地瞅着他。
他低头看着她,心头一荡,刹那间再也管不住自己沸腾炽烈的欲望……脑子一热,蓦然冲动地俯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温宜瞬间呆住了,直觉想挣扎,眼角余光却瞥见他手上还拿着汝窑青花瓷盘——千年盛世瑰宝,可别别别砸了啊——念头乍起,她再也不敢动弹,只能僵住,然后傻傻的被迫在他充满雄性霸道侵略占有性的吻下,全身逐渐酥软发烫,脑子混混沌沌……
后来,“甜在心软浓情小馒头”到底够不够心软,汝窑青花瓷盘到底有没有收进保险箱……已经没人在意了。
当晚,温宜呆呆地伫立在浴室里的镜子前,楞怔地抚着自己唇瓣,仿佛还可以感觉到他狂野的气息与热度。
天啊……
她不敢再看镜子里那个唇瓣微微红肿娇艳欲滴、眉眼茫然又隐含一丝妩媚春色的陌生女人。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喃喃自问。
奇怪的是,她明明要感到天崩地塌般的惶然不知所措,可是……此时此刻,她只依稀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心满意足地低低叹息——
我不后悔。
这个吻,不管它来得再突然再不该发生,在那一刹那,都美好得教人心神?醉,深深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生,她还没有尝过这种几乎从身心到灵魂被一个男人霸气威猛地需索渴求、并强势占领宣示主权的滋味。
就好像,她真是他掌心里的珍宝,他心上唯一绽放的这朵玫瑰。
“要命了。”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双手用力搓着自己热腾腾的脸颊。“我非但不后悔,居然……还觉得如果再来一次也不错……”
她这是旷太久了吧?
可她在骗谁啊?
如果不是对他动了心,她又怎么会对这个吻如此恋恋回味无穷?
那……接下来呢?她又该拿这段关系怎么办?
温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满颊红晕春情荡漾,渐渐褪成了恍惚的茫然与不安。
还要逃吗?可是她这辈子除了逃以外,难道再不能为自己的感情挺身而出、勇敢扞卫些什么吗?
想到陈定亲手做给她的“甜在心软浓情小馒头”,原来他就是那个脸书上的“晨温定醒”……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傻气,可却温暖到人心坎底的事。
如果,陈定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对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