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吗?」我叹口气。
「凑合,就是琐碎事情多。」他语气平淡。
「逍遥么久,总算要出山?」听出他话里有意思。
「不是出来了吗。」他笑笑,「不然今晚凑什么热闹?」
「是……」我心头一跳。
穆彦漫不经心地笑,「以后就在这里待下。」
没有听错?
直勾勾望住他眼睛,像跌落一个早挖好的陷阱。
他的表情和挖下陷阱眼看着人掉进去的顽童样满足得意。
还没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韩总的声音插进来,在热情地叫他,并朝我微笑,「安小姐、穆总,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翰华集团的企划部经理夏菁。」
和他同过来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女。
韩总先介绍我,又介绍穆彦。
当我字字清晰地听见,介绍穆彦的身份为这家新近成立的营销顾问公司总经理时,只想用目光把穆彦那悠然自得的表情掀掉,看看这人到底还隐藏多少名堂。
等韩总和美女离开,他知道我要问什么,自动交代,「看我干什么,用不着惊讶,离开公司总要另外找活干,退休还早。」
我还是瞪着他。
他清了一下嗓子,「就个小破公司,刚把摊子搭起来,没什么好的。」
我继续瞪着他。
他终於不自在,「你还能再把眼睛瞪大吗!」
「能。」我把眼睛睁大,「你所以不声不响跑来这里,忽然诈屍跳出来给人惊喜?」
「你少自恋,谁要给你惊喜。」他嗤然否认,「我做事的风格向来是这样,事情没到位,先就嚷出来多傻……这边和韩总的合作,太早公开也不合适。」
「跟韩总合作什么?」很好奇。
「只是代理渠道,没有能力做全案,你们做全案,暂时没精力插手渠道,正好各取所需。」穆彦认真解释,「这样客户资源共享,双方都省一半力气。」
我听明白,点头,眯了一下眼睛,「也就是说,以后,我有机会成为的甲方?」
甲方是乙方永恒的噩梦。
穆彦的表情,让我大笑起来。
里面酒会是什么时候散去的,我都不知道。
重逢穆彦,一个接一个的惊喜从天而降,我有点找不着北。
等我找着北时,里面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上司被我弄丢了。
周竞明高度近视没拿到驾照,来时也没让司机送,是我开车载他来的。
手机忘在大衣口袋里,没有接到他打来的四个电话。
回覆过去才知道,他以为我自己不声不响回家了,便也搭朋友的车走了。
我汗颜解释,告诉他遇见朋友一直在外面聊天,电话里周竞明无奈地笑了,只提醒我,他将一份文件忘在车上,明早记得带到公司,一早开会要用。
我才提醒他,下班出来得匆忙,将明开会要用的资料忘在办公室,本该今晚带回去看的。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到电梯间,电梯已到,穆彦站在门边等。
「怎么?」步入电梯,他侧首问我。
「还得回公司一趟,忘东西。」我挠挠头。
「低级错误。」穆彦皮笑肉不笑。
回头瞪他。
狭窄的电梯里,熟悉的一幕忽然涌上来。
靠着电梯壁,不知是下降的失重感,还是因为什么,轻飘飘似乎要飞起来了。
原来真正喜悦的时候,嘴角会怎么也忍不住地往上翘。
抬眼看穆彦,表情似乎也这样。
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离开了自己最熟悉的城市,放下从前的江湖,连同本已得心应手的资源人脉全都放下,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不再依靠别处的财雄势大,从一个小小的公司,一个人重新开始。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空白起,没有任何可依托的平台。
他回应我的注视,在这狭小空间,目光深远静谧,暗流被笃稳抚平。
从未在他眼里见过这样的笃稳、明晰和一往无前的沉静。
我轻声问,「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坦然回答,「接到你上个电话之后。」
我低下目光,「要是我那没打那个电话呢?」
他想想,「不知道,也许还是会。」
静默片刻,他又自嘲地笑,「这就叫,山不过来,我过去。」
电梯叮声,给这句话加上清脆感叹号,门打开了。
时间已很晚,穆彦坚持陪我回公司取文件,不肯让我一个人上去。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位於一片入夜就死寂无人的商务区。一栋崭新写字楼新建不久,入驻率还低。我们租下半层,另半层空荡荡的,大半夜里走过确实渗人。
以往加班超过九点,都有同事相伴离开,要是今晚真的一个人上来不知什么滋味。
穆彦走在身旁,也没有说话,平稳脚步声彷佛一下一下合着心跳,莫名让人安稳。
走进办公室,灯光里外雪亮,他饶有兴味打量这小间属於我的分寸阵地。
「在这里过家家?」
放在桌上的水晶苹果是调职时行政部同事送的;旁边歪歪扭扭的陶盆是方方做的手工陶艺,养着株仙人掌;白锡相框里是威震的照片。我的办公室充满女性特质,不喜欢千篇一律的刻板……不理睬穆彦的取笑,我走到桌后,低头翻找文件。
他不见外,拿起威震的照片端详,「过几天康杰说要带着悦悦过来,要不要把你家肥猫一起捎上?」
「好啊好啊!」我听得这话倒是求之不得,不过我又愣,「康杰也来这边?」
「他只带狗过来,人不会留下来。」
「那他以后不再跟你干?」
「他不能一辈子跟着别人,新去处已经找好,推荐的职位不会比从前差。」
我为方方松口气。
这样也好。
文件找到了,我抽出来放进夹子里,「好了,走吧。」
穆彦没有回应。
我转过头,见他目不转睛,出神地看着桌子角。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
是那只被当他做菸灰缸的咖啡杯。
我愣住。
火辣辣的热意从耳后烧到脸颊。
想抢来藏起已来不及,他分明认出那个杯子。
我心慌意乱,拿起包装傻,假装没看到他目光所向。
「走了。」
我催促他,低头绕过桌子,绕过他身边……
他臂弯猝然一紧。
挽住我手臂的力量拽得我直跌入身后怀抱。
他的胸膛温暖坚定,下面传来急促有力心跳。
「这杯子是我的。」他像个孩子在大声宣告。
「是的。」我承认。
「现在还是我的?」他在我耳边问。
热的呼吸,软的唇,强烈而阳刚的男子气息。
我不出话来,目眩心悸,耳中轰然回荡着他的声音,急促的心跳令人窒息,我张嘴喘息,却在这一刻被他倏然侵入唇间。随即而来的天旋地转,让我站不住脚,缠绵凶狠的吻,彷佛要将呼吸也吞没。
这就是情动的气息么,像深林里苔痕与松木的香气,像酿到最好时节的醇酒骤然揭开封泥。
我好像飘起来,失去重量,没有羁绊,自由飘摇在风里,飘摇许久,恍惚中被根线牵回一只携我路走过的手里,悬停在一个庇护过我的怀抱。
耳边回荡着他的问题,如风声过境。
现在还是他的么,杯子,情愫,最初的仰慕。
我闭上眼睛笑。
在自己的川流上行走,走过的我时光,我的路。
我仰慕过的人,我向往过的梦,无关谁的离去与给予。
一切,终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