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是什么？」

当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总务部的小妹脖子缩了一下。

「痾……周经理……这些影印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公司的影印资料必须用回收纸，你不知道吗？」

「啊……」心虚地垂下头，小妹缩着肩膀道歉。

「下次注意一点。」

周静竹走了之后，小妹脸上畏缩的表情马上不见，换上的是不满。

「什么嘛！这么一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公司又不是不赚钱。」

「她就是那样。」旁边有人过来声援。

「厚！她是不是心理不正常啊？」

「人家说老处女都是这样。」

「那我们不是很可怜？变成她的出气包。」

「我看呐！得赶快给她介绍个男人。」

「她？哈！那种个性扭曲、有洁癖又高傲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

周静竹回头想交代总务课的小妹一些事情，恰巧把整段对话都听进耳里。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眼神转黯……

她没有选择出面去告诉那些八婆她的存在，她只是挺起了背脊，转身离去。

＊＊＊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盖员工宿舍的事情，已经到最后定案的关键时刻，可是乔振羽那种大而化之、粗枝大叶的人，根本不懂得跟对方建筑师事务所讨价还价。

她把那本合约书反覆研究了一整个星期，找出了十八点不合理处，今天下午，她得亲自去找对方谈。

没错，她很忙，忙到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些无聊的风言风语。

老处女、心理变态、魔鬼……这些形容词她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遍了，她一直认为只要她做的事情是对的，就不需要去管别人怎么说。

带着准备好的资料，她坐进自己的车，往咏德建筑师事务所的方向而去。

红灯，她停下，拿出皮包里的化妆镜，确定自己的头发一丝不乱，脸上的妆也都完美。

是太阳光的关系吗？她觉得自己的肤色看起来没有以往的好。

过两年就要三十岁了，现在不加油不行，难道你真的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女人的青春有限，不容蹉跎。

好友的话浮现脑海。

老处女都是这样，我看呐！得赶快给她介绍个男人……

以前她很容易能够嗤之以鼻的批评，此刻却深深刺痛她的心。

她不是不懂爱情，她也尝过那种心痛、嫉妒、扭曲的感觉，只要听到对方的声音，心脏就会狂跳；只要看到跟对方名字里面的字一样的字，就会失神；只要想到能见到对方，就兴奋得无法克制……

她也懂这样的感觉，她只是压抑得太好没让人看出来，她只是……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上她的男人……

突然感到眼眶热热的，她紧紧地咬住下唇。

叭叭！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子对她按喇叭，她连忙收起镜子。

真是！她很少这样心不在焉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甩开那些奇怪的思绪，她让自己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

咏德建筑师事务所的两个合伙人都不是坏人，他们在经营事业上跟乔振羽有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热情、有冲劲、有梦想。

但是，这些属於创业家的特质，并不能够保证事业一定能够成功，严谨的把所有细节都订定下来，确保自己公司的利益，并严格执行——那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职责。

一个下午的讨论之后，那个头发短短、带着英气的女人，终於在她面前爆发。

「真是有够＆＄％＠！没见过这么○○××的人！」她对着刚进来的事务所合伙人樊德风大吼。

即使周静竹动摇了，她也没有让人看出来。

「这项企画本来就还有很多不尽完美的部分，我只是希望在动工前厘清所有细目。」

陆咏婕抓抓头发，把她丢给了樊德风。

那对周静竹没有影响，她耐心的又把刚刚跟陆咏婕达成的协定，还有尚未谈成的部分，跟樊德风重复一遍……

眼前的男人长得又高又粗壮，可是看起来还比较有耐性，她相信他会比较好沟通，可是，没过几分钟……

男人开始抓头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他的动作跟他的好友兼合伙人如出一辙？）然后，他的眼睛开始暴凸，脸开始涨红……

看得出来他是忍着不发脾气。「周小姐，你可能对建筑这行不是很了解，一般契约不会规定那么细的专案。」

周静竹不喜欢任何人用「一般怎样怎样」、「通常怎样怎样」来敷衍她，她不能容许任何不清不楚的情况，任何有可能威胁振羽企业的事，她都要一一铲除。

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甚至暗示双方的合作可能会破局，谈判到此刻，已经面临僵局——

乔振羽的电话就这么巧在这时候打进来，他安抚着樊德风，当樊德风把电话交给她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他又急又气的声音。

显然她的作为在她心目中是为了公司，可是在他眼里，却是个绊脚石。

委屈！她觉得委屈！但她不让自己的表情流露出一丁点软弱，不能在人前，尤其是厂商的面前。

「我知道你是为公司好。」电话那头的乔振羽叹口气，她可以想像他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的模样。「可是有时候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是吗？在他的认知里，她的作法是过分？

心，冷到极点。

她将话筒交给樊德风，听着樊德风跟乔振羽订好了晚餐的约会，一边默默的收拾一桌子的文件。

她始终绷着脸，为的是不让人看出她真实的情绪……

＊＊＊

晚餐的约会在一家乔振羽熟悉的私人俱乐部里进行。她看着乔振羽发挥他最擅长的交际手腕，很快的就跟樊德风、陆咏婕两人打成一片，谈笑风生，俨然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她羡慕他，她很想像他那样，跟任何人都能谈得来，可是她做不到。

任何人都以为她冷漠，其实她只是太过笨拙，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自尊不容许她表现出笨拙，所以，她就更加用冷漠来包装自己。

像她这样的女人最不可爱了。

吃完晚餐，一行人移到俱乐部的酒吧里，乔振羽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一群女性。

看他周旋在众多美女间，周静竹眼底闪过痛楚……

为什么还要感到难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还学不会教训？他身边有太多女人来来去去，而她永远不会是那幸运的一个，她不是都很清楚吗？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大学同学，以前还会珍惜，可是随着公司步上轨道，她变成个难搞的员工。

老处女……

早上听到的批评，此刻浮现在她的脑海，对照那个被乔振羽拥在怀中翩翩起舞的亮丽女子，周静竹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悲哀。

这些年……我究竟在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她喝掉了在她面前的许多杯酒，那灼热的液体让她的食道痛苦的收缩，可是，她欢迎这样的痛苦，那会让她稍微忽略心的痛苦……

「周小姐，你这么会喝喔！我们来干杯。」

她瞪着前方晃动的人影，花了几秒才认出那是樊德风。

喝就喝！

一瞬间，她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头发束缚得她好难过，她一把扯去发夹，让发丝释放出来。

太舒服了！释放的感觉太舒服了！她真笨！以前的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周……周小姐……」

男人错愕而惊艳的眼睛，让她得意地勾唇。

是啊！她为什么要傻傻的等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呢？

回头看，乔振羽跟那个女人靠得好近……她心好酸、胸口好痛苦……

不要了！她不要再奢望那个得不到的东西！

下定决心，她转回头，一把抓住眼前唯一的男人。

「周……呃……」

男人来不及反应，她已经重重把唇压在那个惊讶的男人嘴上。

这就是接吻吗？她彷佛置身在烟雾中的脑袋勉强理出一点头绪……没有小说里写的那么好嘛！都是烈酒的气味……她皱眉……然后失去了意识……

＊＊＊

乔振羽回到座位的时候，只看见周静竹一个人。

「樊先生跟陆小姐呢？」

周静竹抬起头，没有回答，像是没有把他的问题听进去，只是偏着头，酣酣的傻笑。

乔振羽瞠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