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唯和史仁投不禁交换了一个「幸亏不是我」的庆幸眼神。
「老大,那现在怎么办?」该请示的还是要请示。
「你们就陪她出去走走吧。」莱斯略一思索,做出指示,「派厂牌不一的车辆做前后随扈警备,先拟定好安全路线,遇袭时撤退、甩开敌人的计划,除了主防弹车之外,安排第二辆接手备用的车……还有,她想去的地点先让人清查现场,确定没问题后再让她下车。」
哇塞,这是特勤局用来保护总统和副总统的全套高规格计划嘛!
「是,遵命。」孔唯满脸钦敬之色。
「别让任何人车有机会追踪到她的行踪。」
「是!」
但是稍后,当管娃知道孔唯要和她一起出门后,却是无比激烈地反对了起来——
「谁都不准跟我出门!」她心脏狂跳,几乎失控大吼。
史塔利和莱德就是贴身保护她,才会成爲敌人狙击的目标。
「很抱歉,娃姊,在这件事情上你没得选择。」孔唯很认真严肃。
「我是说真的,」她说得咬牙切齿。「谁都不准跟我出去。还有,你们不如干脆在头上竖一支『来杀我吧』的霓虹告示牌好了!」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在她身边!
孔唯眼里浮起温和怜悯之色,低声道:「史塔利和莱德的悲剧不会重演的。娃姊,相信我们,这次我们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不,」她喉头发干,眼眶灼热,手撑着餐台边缘缓缓坐了下来,「不行……我不要。」
她的性命没有比任何人值钱,如果她的存在只是威胁到更多人的生命,那么……管娃不禁哽咽了,那么她宁愿自己两年前就死在莱斯的枪下。
不,甚至在更早前,要是她在公园遇劫的那一天就死了,那么史塔利和莱德就不必爲她牺牲生命,她也不用面对接下来痛彻心扉的打击,以及两年来如影随形的恶梦和心痛。
「娃姊……」孔唯不忍地看着她,冲疑地开口。
她摇摇头,镇定下激动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暗哑地道:「我不出去了。」
「啊?」孔唯一愣。
「耳垢没挖干净啊?」她擡头瞪了他一眼,「我说我不出门了。」
「好耶!」孔唯又惊又喜,松了一口气。
「好饿。」她倏地站起来,走向大冰箱,拉开门大动作翻找起食材,「我要炸香鸡排来吃,配珍珠奶茶……胖死算了。」
娃姊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用狂吃来发泄,然后胖了一两公斤就会嚷嚷着要减肥。
看着两年来熟悉的戏码再度上演,孔唯想笑又不敢,只得努力憋着。
※※※
深夜时分,当那个高大的身影鬼魅般无声出现在月光掩映的落地窗前时,管娃并没有半点吃惊。
她就知道他今晚会来。
但是她今晚完全没有一丝纵横欲海的心情。
「嗨。」他静静地在她床沿坐下,轻声道:「睡不着?」
「七天后,我要回家。」有些事可以让步,有些事则不。
静谧昏暗的室内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管娃仍敏锐地感觉到他僵硬了一瞬。
「一切就快结束了,」半晌后,莱斯声音低沉的开口,「但就算事件落幕,我也不会让你走。」
「我们之间也已经结束了。」她说得有些咬牙。
「娃娃,别再跟我赌气。」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两个永远不可能放开对方。」
「怎么会?」她想起过去两年没有他的时光,虽然很辛苦,但总也活得下去。
「我不要你再离开我。」他直直地凝视她。
她满心苦涩,却语气嘲讽地道:「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只要多加练习就可以了。再说,不是已经有人自愿成爲你婚姻里的『下一位』了吗?」
「你果然在吃醋。」莱斯的语气里有一丝受宠若惊。
她小脸迅速发烫了起来,不禁暗自庆幸起夜色太黑,室内又没开灯。
但,这并不表示她承认自己在吃醋。
「我说过了,我才不在乎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有红发美女、金发美女、棕发美女轮番爬上你的床……」她语气里的醋味明明就浓得呛死人。「我们之间早在两年前你对我开枪的那一刹那,就结束得干干净净了。」
想起那一幕,她永远心痛。
所以理智上她虽然勉强接受他的理由和计划,情感上却不能。
她心里永远有阴影,不知道类似的事件什么时候又会发生。
就因爲他擅自决定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的,所以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只得面对与接受吗?
「娃娃,我向你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他沉痛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钢铁般的坚定。
两年前,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他只能靠着沉稳与干练,当机立断做出最果决的决定——
管娃唯有消失,才能躲开这一切危险!
但是他真的没想到,在未能清楚明白告知她的情况下,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坦白说,在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应该要先警告她,但是危机逼近得太快,他也害怕她在知情之后会拒绝离开。
她是那么地爱他——对此,他向来深知不疑——以她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离开他?
「我才不相信你。」管娃反唇相稽,只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愤慨痛苦。
岑寂僵凝在午夜冰冷的空气中。
莱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坐在床沿的高大身形透着一丝落寞,让管娃突然有种莫名心慌、乱了手脚的感觉。
她……话是不是说太重了?
「信任不是婚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吗?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所以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越说越激动。「我是——曾经是你老婆,不是你的部属,不是你做好任何决定,我只要负责配合执行就好了。我当然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爲了保护我,可是你有时候也该问问我的想法和立场,不是吗?」
莱斯怔怔地看着她。
可恶!她就知道这种大男人听不懂啦!
「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学习,你可以答应我不走吗?」他语气里如履薄冰的小小希冀,害她不禁鼻头一酸。
管娃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压抑下想紧紧拥抱他,或是失声痛哭的冲动。
可恶的家伙!爲什么他总能一次又一次突破她自以爲严密的铜墙铁壁,轻易就击垮了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决心?
她应该恨他,却又害怕自己一直以来紧紧咬住他过去的错误不放,只是借口,事实上,是她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下一波可能出现的伤害。
她也怕自己没那么坚强,怕他终有一天会知道,原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霹雳娇妻,其实在内心深处胆战畏缩得像只小老鼠。
她根本不是他以爲的那个女人。
「我必须回去。」管娃嘴唇微微颤抖,她痛恨自己不勇敢,并且软弱无能到根本配不上他。「我的人生,是在那个海岛上,不是在这儿。」
「不。」他脸色变了。
「你的国家不是我的国家,你的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她低声道,神情有些黯然神伤。「莱斯,事实证明我禁不起考验,我无法适应你的人生……没错,我曾经一度以爲我可以,而且我的确做得很好,但是当考验一来,我被击溃得很惨很惨。」
「两年前是我没能及时阻止战火烧到家门前,没尽好保护你的责任。」他脸上满是深切自责的痛楚。「如果……如果我的工作真的带给你这么大的恐惧和伤害,那么等这次事件结束后,我会请调到司法部,或其他任何能让你放心的单位……我绝不再让你受到相同的煎熬。」
她眼眶浮现一片泪雾,心紧紧揪得好疼、好疼。
可怜的莱斯,爲了一个懦弱的妻子选择放弃他最专精擅长的工作,就像个骁勇善战的战士被迫离开属於自己的战场,转而下田耕作一样悲惨。
老天,她竟然变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自私肤浅女人?!
「听我说,」她喉头干得像砂纸磨过,艰难地开口,「我不要你去妥协、放弃自己的信念与奋战的目标,就算是爲了我,也不行。」
「如果这是唯一能让你留下来的方法,」黑夜中,莱斯棕眸里闪动着决心的光芒。「我愿意。」
一向爱国至上,素来以自己的工作爲荣爲傲的莱斯,竟然爲了她甘愿舍弃站在扞卫国家的第一防线?
管娃在这一刻全面崩溃投降了。
「笨蛋!」她哭了。
「娃娃?」莱斯登时手足失措,焦急地将她揽入怀里。「老天,别哭……怎么了?怎么回事?」
「你走开啦!」她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前哭得好惨,模糊的嗓音凶狠得像是想砍人,含糊不清地咒骂些什么。
他只勉强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字眼:驴蛋……白痴……无脑男……去给马踢……等等,让他在心疼不舍中,又不禁有一丝好笑。
看来在这两年里,他心爱的妻子对於骂人的词汇又有了更上一层楼的独到心得。
但,他终於又能将她拥在怀里了,感谢老天!
莱斯紧紧拥着怀里娇小柔软的身子,在这一刻,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在那夜累积的情绪发泄过后,他们之间开始维持起一种中立国般的特殊奇妙状态。
她没有再说出要走或是要留的话,他也小心地不去踩她敏感的地雷区,识相地不在此时又提起「留在美国,永远在我身边」的相关字眼。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事情变得更好或是更坏。
但莱斯拥有扭转一切劣势爲优势的强大能力,对於他们的未来,他始终自信满满,绝不让任何人与事,甚至是负面想法,动摇了他的自信。
管娃却是陷入了一种台湾谚语里所谓「时到时担当,没米才煮番薯汤」的自暴自弃状态里。
反正哪一段关系不是自然好转,就是自动毙命,想那么多也没用。
近来,管娃所有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又回到了在台中家里的生活一样,闲散慵懒。
嗯,除了不能自由自在出去买菜、收租、恫喝难相处的白目邻居外,大致上还挺相像的。
不过有一点是在家时没机会享受过的福利,那就是每天晚上都有个强壮的猛男陪睡。所以总的来说,除了时时得担心性命有危险外,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她总觉得仿佛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算了。她耸耸肩,想不起来的就代表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娃姊,你这几天表情看起来好慈眉善目,」孔唯下楼来拿晚餐的时候,忍不住打量四周气场。「真是一片祥和啊!」
「我最近突然不想再造口业了。」她正搅拌着做铜罗烧的面糊,闻言哼了一声。「爲了一群笨蛋下拔舌地狱,一点也不值得。」
拈起一块炭烤酱汁猪排塞进嘴里的孔唯险些噎到。
「用不着那么惊喜。」她睨了他一眼,「女人是善变的,也许下一秒我又会开始以尖酸刻薄的损人行径爲乐。」
「娃姊,是说我还是比较适应这样的你耶!」孔唯老实说。
「你们都有被虐狂。」她边说边打了一颗鸡蛋到面糊里。「你的铜罗烧要夹红豆还是卡士达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