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圣上询问便重新起身答道“回官家的话,娘娘原想着要赐下宫殿的,但又想着您过几日又该驾幸坤宁殿,怕您还有其他吩咐,就不叫奴奴先搬出去了。”
皇帝不管会不会临幸皇后,初一十五都是要过坤宁殿去宿一夜的,只是帝后之间关系微妙,皇帝每逢初一十五常常宿在福宁殿,虽然不去坤宁殿,但也不会到别的宫殿临幸嫔妃给皇后难堪。
可是云滢也并不傻,能听得出她暗示邀请的意思,下次初一皇后是想着叫新人服侍皇帝的,盼着圣上过去。
云滢微微撇了一下嘴,想从圣上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但是皇帝却一点也不许,虽然怕弄痛了她,可也不叫她离开。
“内廷一向是皇后在打理,她既然已经有了安排,朕难道还会不依吗”
钱氏听着圣上略显威严的声音,脑中几乎全是御苑秋千旁的那幅男女情热的画面,若是有一日她能成为那个被官家揽在怀中的女子,那大约也一样会有人这样艳羡她罢
“你现下有了名份,就不该住在坤宁殿里。”圣上的声音淡淡“坤宁殿是皇后一人的居所,你一个郡君住在那里不合身份。”
乐寿郡君慌忙跪到了地上,皇后的安排她其实也没什么办法,而且郡君也不是皇帝正经有品阶的嫔妃,就当个女官一样留在皇后身边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但皇帝计较起来,她却是要遭殃的毕竟如今的她也没有到令天子为她破例的程度。
云滢被皇帝攥得紧,人却有些不高兴,她自作主张地叫了乐寿郡君起身,让她尝尝茶汤的滋味,“官家这是在同你说笑呢,你快起身尝尝。”
她不乐意被圣上在旁人面前管控着,借着端起茶盏细啜品尝的机会摆脱了皇帝的掌控,悠闲地同乐寿郡君说话“我这里才整治了一番,一切从简,侍女们手脚笨,恐怕煮出来的茶汤也不合钱娘子的口味。”
皇帝闻言只是抿了一口茶汤,并不看向云滢,但是江宜则的太阳穴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
群玉阁里的雨前茶都是圣上的份例,就算云娘子要谦虚也不必谦虚到这种程度。
“娘子太过谦了,妾自从离了祖父家,从不曾喝过这样好的茶。”
乐寿郡君勉强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对于茶道也知道一二,她知道这些高位嫔妃的客气也不可能当真,顺着藤蔓就能奉承一些的“说来娘娘头上的牡丹簪饰亦与祖父当年培植的牡丹花型,奴奴瞧了也觉得十分亲切。”
圣上原本瞧身边的女子这样装模作样,既有些无奈但又思忖着人前需得给她留两分颜面,索性便由着她胡说去了,但是钱氏忽然提起培植牡丹,倒教他有了几分兴致。
“你祖父是长乐公”圣上头一回瞧清了她的模样,容貌特征确实与从前供奉宫廷花卉的世族十分相似,“老娘娘极喜欢钱氏送进宫的牡丹,也难为皇后竟从洛阳将你寻过来了。”
云滢头上的冠饰制作的时候正是钱氏所献牡丹在宫中最受追捧的时候,牡丹价贵,大量从洛阳运到汴京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后来宫中就渐渐停了这项奢靡的开支,毕竟今上对女子不算十分热衷,这供给君主赏玩、后妃簪戴的名品也就不怎么讨人欢心了,只是会送到清宁殿一些去,使得清宁殿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乐寿郡君欢喜地应承了一声是,“承蒙官家惦记,奴奴的祖父确实是长乐公,他被高皇帝赐居在洛阳后一直闭门养花,不过奴奴的父亲已经携了妻子定居汴京,后来娘娘才将奴选进来的。”
长乐公原先也是一方诸侯,后来被高皇帝降位之后行事低调谨慎,以莳弄花草为爱好,嫡系子孙也定居在洛阳生活,钱氏的父亲想来也不是嫡出正统,根据律法,一家之主去世后庶子是不大能分到家产的,所以另分了出来到京城也属正常。
她将这些说出来,皇帝自然一听也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钱氏不是嫡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培养花卉的秘方技艺。
但是云滢不太清楚钱氏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下意识并不喜欢皇帝这样突然注意到她,她只是觉得有些不高兴,低头又饮了一口茶,悄悄拿鞋尖的翘头碾过皇帝的皂靴。
“既然已经拜见过云充仪了,那便回去罢。”
圣上不愿意在人前失态,轻轻避开了一些,云滢这些小脾气他可以包容,但是不能折损了天子的颜面,“河间郡王到底已经满了七岁,无事便不必过来扰他,也省得坠坏了你与他的声名。”
梧桐苑燃的香是特供之物,钱氏进来的时候他便嗅到了,从前她是侍奉皇后的人,在坤宁殿瞧见河间郡王也没什么,但做了嫔妃就另有一套拘束和规矩。
当然,钱氏如果不是洛阳那一支的正统宗女,她与河间郡王相会其实无需想得太深。
乐寿郡君本来是听见圣上对自己的出身十分感兴趣,心中欢喜非常,忽然被皇帝点破她方才同河间郡王在一处,以为是圣上心思想到了别处去,竟有些慌了手脚。
“回官家的话,方才圣人携郡王出去游玩,奴奴随侍的时候才遇上的,其余时候从不曾往梧桐苑去叨扰郡王用功。”
宫中都知道河间郡王这个养子并不太受皇帝的喜爱,但是圣上渐渐歇了要嫡出皇子的意思,对河间郡王的管控更上心,也更严厉了一些。
十余岁的郎君并不算小,前朝有的异族君主十二岁便有皇长子了,她一个嫔妃同郡王相会,岂不是叫皇帝觉得难堪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上首一声茶盏磕到木质桌案的清脆声音,几乎惊得要被吓死。
但是这声音并不是圣上那边传来的。
云滢的面色稍微有些不自在,她只是想到了乐寿郡君或许是陪着皇后一同去的,但并没有想过圣上的那位养子也会跟着凤驾。
这种男女亲热的事情叫后妃们瞧见并不丢人,可是叫一个比自己只小了四岁的孩子瞧见,反倒叫她就像元夕夜那样脸红。
他还不该是知道这些的年龄,自己好歹是他的庶母,却屡次三番地把人教坏了。
云滢瞧见皇帝一直在看她,心底的那些事也不好讲出来,只是有些撒娇地将手伸给圣上去瞧,“妾不小心烫到手了,不干郡君的事情。”
哪怕云滢这样解释过了,可是钱氏也有些被这位喜怒无常的云充仪吓到了,云滢吩咐岫玉按照旧例拿给了这位新郡君应有的份额赏赐后,她也没了再贪恋同皇帝说话的小心思,匆匆告辞。
圣上只当她是在耍小性子,倒也没有向旁的地方想,执了她的手细瞧,指尖莹润,并无半分不妥,“哪里烫到了”
云滢心中固然是有些不高兴的,她也不等人走远,就将衣袖里藏着的藕腕拿出来给皇帝看“您瞧美人就瞧美人,干嘛还要拽着我,手腕都酸了,拿不稳东西也不稀奇。”
皇帝知道她素来颠倒黑白的性子,她想戏弄自己,也好奇着想出来见新人,半分女郎的矜持也没有,借着团扇遮掩馋人家的身子,但是又容不得他稍稍问上几句,简直是讨打得紧。
“阿滢方才不是还恋恋不舍吗”圣上方才也曾覆到一片柔软上去,但是中途却被打断了,如今看她眼馋别人,心里亦有淡淡的不悦,“教你投身作男儿,莫说是四日八日一泄,恐怕内宫的女子都要被你祸害干净了。”
欣赏别的美人优点长处和同吃味那美人暗里有意勾引人并不冲突,云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附耳过去调戏“官家说得很是,妾要是男子,万一遇上官家这样的美人儿,肯定是不能遵从养生之道的。”
她嫌桌案有些碍事,就径直走到了皇帝的那一边坐下抱怨“我同官家不是说好了吗,会宁殿里您不能瞧别的人。”
乐寿郡君行到一半的时候其实还是偷偷回头瞧了一眼的,圣上同她在时的神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云娘子一点也不怕君王之怒,同皇帝说笑畅意,甚至主动伸出玉臂,勾着要圣上去抱她亲她。
而官家只是柔声斥责了一句“胡闹”,也就真的这样遂她心愿了她只敢回头稍看了一点,顾着嫔妃的仪容姿态又连忙回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原来陛下竟是喜欢这样胡闹任性的女子。
云滢以为皇帝这里是撒一个娇就能消气的,而且同为女子,她赞赏别的嫔妃优点也不会叫皇帝不悦,但是等芙蓉帐被掩下去的时候,圣上却只握了她的手,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叫她去抚摸自己身前的山峦,等她哭着抱怨不想求子以后才稍稍疼惜了一些,叫她又气又恼,在他肩头处留下了数枚几日都消不下去的红痕。
天子一言九鼎,并不会因为她那轻微到几乎没有的报复而不给她已经承诺了的东西,哪怕忙起来的时候三四日也不能往会宁殿来一趟,但是内侍省的人却是不敢忘记皇帝的吩咐,真的给她寻来了一位教书的女先生。
只是与圣上原先的想法略有不同,这位命妇乃是韩国夫人,她丈夫原先是朝中的宰辅,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外放到了蜀地任职,她年纪略有些大,但中馈却都已经交给了媳妇处置,自己来教宫中的娘子也无大碍。
圣上如此厚爱,这不得不叫宫中的娘子暗生嫉恨,特别是坤宁殿也是到了韩国夫人入宫当天递牌子的时候才得了消息,这比什么都叫人生气。
坤宁殿里的珠玉这回当真碎了一地,乐寿郡君与旁的人一同跪在地上,完全不敢言语。
“本宫都多少年不曾这样随意地宣外臣命妇进宫坐一坐了”
皇后想着圣上这一次又一次的破例,连带着对自己从前的养女也失了几分耐心“原都是一样的人,圣上怎么便不肯多瞧一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