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实习医生是江别深,江别深笑着恭喜她,也预祝她高考顺利。
简幸笑了笑说“我会的。”
九月份,和中开学,简幸顺利进入高三。
开学第一天,周奇提出了跳宏志部的事情,一班只去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仿佛他本身就不属于这里。
他只是回到了他应去的地方。
他与他们,只是露水之缘。
徐正清是晚自习走的,走之前在黑板上留下了八个字
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不知道是谁自发地在黑板上开始留言。
敬高三。
敬青春。
敬大学。
敬自由。
敬你我。
简幸是放学后最后一个走的。
教室的窗户关闭,灯也灭了。
只有月光照亮了黑板一角。
那里是一笔很清秀的字迹。
敬山水。
十二月,深冬加重了简幸的病情。
她开始头疼得睡不着觉,开始一把一把地吃药。
装中药的碗比吃饭的碗都大。
开口说话也都是中药味。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个周六。
进入高三,学校每周只放一个晚自习的假期,就是周六。
但是宏志部不放假。
过渡班的学生也自发地在教室里自习。
简幸吃过饭,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在校园里转圈。
她走过凉亭,绕过了状元湖,站在桥面上,看到了她和徐正清初次相见的地方。
湖边的树已经枯了,大石头还在,水线下沉,2011快过去了。
简幸最终还是绕去了宏志部。
她看到拐角有几只猫在吃粮,猫碗换了新的,猫粮的颗粒看上去也不是去年那一个牌子。
简幸蹲在一旁看它们吃饭,看着看着,目光投向了宏志部的教学楼。
宏志部管得很严格,平时不太允许别的学生进去。
即便是路过,她也只能走到这里。
他于她,真的成了远方。
2012年开春,一场倒春寒推倒了简幸。
她开始在医院里自习,偶尔会去天台吹风。
同楼层有一个小姑娘因为抑郁住院,时常也去天台,她是去看落日的。
简幸后来也开始看。
可她从来没看过日出。
小姑娘有一次问她“你不想去找他吗
简幸笑了。
去哪
这不是满世界都是他吗
在白天的光里。
在晚上的风里。
在她每一次心跳里。
后来,医院过了很久还会有家长教育孩子说“生病也要好好学习,生病还考上大学,更值得人尊敬。”
2012年夏,高三毕业。
七月初,和中学校门口挂出了名校学生单。
在位的有徐正清,学校北航。
八月底,简幸收到了南艺的录取通知书。
从此北山南水,再无相逢。
2012年12月,举国上下都在流传玛雅人的预言传说。
南方冬天潮冷,穿多少都挡
不住风。
简幸坐在宿舍里,听室友讨论末日这天是冬至,到底是饺子还是吃汤圆。
有人问简幸“简幸,你是喜欢吃饺子还是吃汤圆啊”
简幸说“我是北方人,要吃饺子。”
“哇,那我们明天什么都买点吧我们在宿舍跨末日怎么样天哪是末日欸好浪漫”
“他妈的,确实有点浪漫呢,这一夜跨过去,就又是一辈子了。”
简幸笑笑,爬上床先睡了。
2012年12月21日,简幸在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天都没亮。
她下床洗漱,站在阳台看天边一点点亮起了红。
陡然间,简幸想到了高一那个冬天。
那个走廊边。
她和徐正清站在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冲动瞬间剥夺了所有理智,简幸抖着手买了一张动车票。
因为太临时,她只买到了晚上八点零六的那一班。
下午六点,简幸拎着一个包去了车站。
末日大概没有影响每个人该有的行程,该出差的出差,该奔波的奔波。
生活面前,死亡显得微不足道。
晚上七点五十一,车站开始检票,简幸拿着票入站,进车厢,落座。
她买到了窗边的位置,走了三个小时十七分钟,记住了途经的每一个瞬间。
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简幸挤着人群,抵达车站。
月台并没有遮光板,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月。
如果没有末日,其实明天是个好天。
简幸掏出手机,正要搜索去北航的路线,手机弹出q消息。
陈烟白拍了一张照片,问她在哪。
简幸点开照片,发现是她学校门口。
简幸一怔,第一次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陈烟白。
大学群里消息不断,所有人都在说下辈子见。
简幸站在人潮涌动的车站,顺手点开了有提示新消息的空间。
刷到的第一条消息,是徐正清的。
他发的是一张合照。
女孩头上戴着兔子形状的头箍,笑起来眼睛完成月亮,她微微偏头,靠在徐正清肩上。
徐正清不经意地看向镜头,表情是温柔的。
一张图,一句文案
“提前相约下一世。耶”
北方的冬天很干,吹一阵风,呛得人掉眼泪。
来往有人不小心撞到了简幸的肩膀,简幸一个没拿稳,手机掉落在地上。
这还是陈烟白送给她的那个手机。
第二次摔得四分五裂。
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小妹妹,怎么了先别哭,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简幸张了张嘴,在一片视线模糊中说“我好像买错票了。”
“时间错了吗”
简幸摇摇头,“不,是地点错了。”
时间哪里有错。
时间待她太宽容了。
她跨过末日,一辈子跨成了两辈子。
再过几天,她就要成年了。
都说成年又一生。
她念他三生。
她永不后悔。
2013年夏,简幸休学,重新入住医院。
几次化疗,家里开始卖房子。
简幸在大夏天戴着毛线帽子,旁边简茹沉默地给她削苹果。
简幸扭头看着窗外明澈的天,忽然唤了一声“妈。”
简茹手一顿,刀尖不小心划伤了手指。
血珠溢出,一滴一滴染红了苹果。
简幸没有回头,没有看简茹。
她自始至终都在看天。
她说“我一个人走就行了,你们都别去找我,我就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简茹没说话。
病房沉寂的像废弃了很久的荒芜之地。
六月中旬,简幸最后一次化疗。
江别深放假,在她进手术时,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简幸沉默地看向他。
江别深声音很轻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简幸朝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已经不愿意再打扰他了。
即便是告别。
又一年夏至到了。
手术灯像烈日,照得人眼前发白。
简幸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她好像躺在床上,扭头依然能看到天。
好像有飞机从头顶划过,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手机没有碎掉,通讯录躺着一个备注为fyg的手机号。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徐正清。”
徐正清,我把自己要回来了。
我终于,可以干净纯粹地喜欢你了。
风吹过。
窗边探出的唯一一片叶子,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