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瑉微微错愕,李恭和笑着吩咐孙乙君:「次卿你来说。」
孙乙君微微鞠躬,就着一旁案上打开了一卷地图:「王爷请看,这是您的封地冀州的舆图,这里……」他指着上边一片山纹道:「这是是青罗山,您名下的庄子,因爲有温泉,因此一贯借着地热和水暖种了不少蔬菜瓜果,每年都供王府,然后王府也会以王爷名义孝敬宫中,给皇上和娘娘都进献一些。」
李知瑉点头:「不错,但去年开始庄头写了折子进来,说不知道爲何温泉水变少了,干涸了许多,地也没从前那么热,因此蔬菜瓜果减産了许多,难以和从前一般进贡,我想着父皇一贯也让我们体恤民力,惜福养身,这四时自有天定,没有也不必强求,既然也没多少,专程耗费人力车马送进京,不大好,所以就免了他们庄上的蔬果供,只在当地卖了折银上缴便是了,至於宫里父皇母后的,仍从王府俸禄中采买了送进宫去好了。」
孙乙君微微一笑,点了点道:「王爷仁孝,只是,王爷可想过,好端端的,爲何这山庄上的温泉,就干涸了呢?」
李知瑉摇头:「这可不知,只想着是造化所爲,我们不过是顺应造化罢了,先生若是知道,可教我。」
孙乙君慢条斯理地掖了掖袖子,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划着,他的袖子上补丁油污都有,平日里生活极不讲究,在朝堂上,也很少发言,虽然身爲右相,却被同样位高权重、出身世族大家的官员们看不起,然而他泰然自处地做着他的透明宰相,极爲耐心而缓慢地蛰伏着,偶尔布下一两招的闲棋,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惊雷一声。
李知瑉低头看着孙乙君的手指直接划到了山的后头:「这后头,是罗成县,幷非王爷的封地了,但因爲紧临着王爷的封地,因此挨着王爷这座山庄的山,也封了起来,说是怕有人进来冒犯了王爷,之后县衙又在这里建了个铁石工场,由犯人服劳役,打造铁器,采石雕刻。」
李知瑉静静听着,孙乙君继续道:「我后来请了善堪舆的先生看过那山势,温泉水无端变小,只能是泉水上游山中有变动,有人挖断或是堵塞了水源。」
李知瑉终於开口:「孙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挖山导致影响了温泉水源?」
孙乙君微微一笑,以循循善诱地语气说话:「殿下可知道,罗成县所属的豫州刺史孙绍璋,是褚时渊的同乡,两人平日里交结不多,但我却知道,孙绍璋与褚时渊少年时曾在同一家学堂求学,褚时渊出身世族,孙绍璋却出身寒族,有次孙绍璋母亲病中,褚时渊曾替他延医治疗,虽然后来其母病重不治,但孙绍璋此人品性刚直,风评不错,想必定然仍记着这份情。」
这时李恭和开口了:「大郎,朕怀疑东阳在私造武器。」一语却石破天惊。
李知瑉震惊抬头,李恭和却伸手轻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抚:「次卿查过豫州那边的出入,他们做得很小心,盐铁账上幷无不妥,石场也确有石材运出,甚至还给东阳府上运过石雕,据说是东阳喜欢那青石雕的狮子。但正因爲账太平了,反而不妥,九州刺史,大多盐铁运转被当地世族、节度使把持着,交到朝廷的税大多不足,孙绍璋在任上倒是居官有声,颇爲清廉,清廉又爲能吏,背后还无世族支持,何德何能,竟能收齐?这在如今朝廷中,几乎做不到,这其中定有猫腻,朕不是贪恋权位,但东阳气焰跋扈,只怕图穷匕见之日,我们一家竟连退守清贫不可得,皇家权位,退一步便是生死之交。你是我长子,如今年岁渐长,是时候替爲父分担一下肩上的担子了,你这次去封地,可敢去查一查此事底里?」
李知瑉低头:「父皇有命,自是遵从,但恐孩儿驽钝,办不好差使。」
李恭和以手放在李知瑉背上,叹息:「大郎,朕於这朝堂之上,不过是尊泥塑的像,心腹可用之人,几乎没有,你是我的骨血,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李知瑉眼圈微微发红,李恭和似是也动了情:「朕知道你不是那等庸才,爲父平日多有掣肘,委屈了我儿了。」
李知瑉终於忍不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他以袖遮面,不想流露出脆弱之态,李恭和长叹一声,只是默默抚摸,不再说话。
临出宫前,李恭和命孙乙君捧过一把宝剑来赐给李知瑉:「此剑爲我日常所佩,今赐与我儿,愿我们父子齐心,斩奸除恶,还这天下一个朗朗干坤,昭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