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遇刺。」
眼见皇上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旁的陆朝云赶忙出声。
「公主情况如何?」
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公主受……受惊了……还伤了手臂……」
「刺客可有抓住?」
「当场斩杀。」
「可有活口?」
「没有。」
感到古怪,陆朝云皱起了眉,「公主怎么会遇刺?」
小太监渐渐平静下来,口齿也变得清楚,「长公主原是邀了任小姐一起去护国寺上香,谁知道在半路时遭遇了刺客……」
「你说任小姐跟公主一起?」陆朝云变了脸,连声音都严厉起来。
「是……是的。」
「任小姐现在呢?」
小太监简直不敢抬头,「任小姐的马车受惊坠崖了……」
「什么?」他厉声质问,整个人都绷紧了,脸色铁青。
皇上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臣先告退了。」陆朝云说完,不待皇上反应便朝殿外直奔而去。
皇上往后靠到龙榻上,闭目长叹一声。容华,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宫中的人从未见过陆相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后院的皇宫御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几次。
等他到了宫门口时,已经不知道摔了几次,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公主的仪仗慢慢出现在远处时,他的目光就一点一点变得森冷起来。
听到陆朝云等在宫门,长公主欣喜无比,却在掀开轿帘看到他的瞬间,从头冷到脚底。
「公主,盈月人呢?」简单的问话,没有任何恭敬与委婉,有的只是冷冽与质问。
她瑟缩了下,目光下意识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陆朝云便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随行的御林军,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显得清冷又阴沉,「是谁护在任小姐车边的?」
面对这样的陆相,许多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冰冷。
七、八个御林军出列站了出来。
「来人呐,」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陆朝云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龙权杖。
「丞相饶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亲临的权杖,众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躯的汉子当场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拖下去。」声音冷冽而不带丝毫温度。
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几个御林军就在自己不远处被砍下脑袋,手足冰冷,连动一下都不能。
陆朝云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臣告退。」然后越过车辇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说不出的冷肃与寂寥。
看到相爷走来,书安迎上前,却在刚走近时看到相爷脚下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书安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抱住他,「相爷——」
陆相吐血昏迷。
才几日,朝堂上便隐生不安,彷佛有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龙体欠安,十天半个月亲临不了一次早朝,几乎都是陆相在处理一切朝政军务,如今这个肱股大臣却也倒了下去。
这几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书安焦虑不安地看着姜太医放下号脉的手,上前一步问:「太医,我家相爷情况如何?」
姜太医叹了口气,向后探手,「把我的金针拿来。」
医僮奉上金针匣子。
姜太医打开针匣,专注地将一支支金针插入陆朝云的头上大穴。
「噗!」
当陆朝云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姜太医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为之一缓,「吐出这口心头淤血,便没有大碍了。」
「多谢太医。」
「分内之事。」
医僮将金针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医坐在床前未动,看着床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让你多躺几日,只是圣命难为。再说了,你躺在床上,那丫头也回不来,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才好。」
屋里突然静寂下去。
半晌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她还回得来吗?」他像问人,更像自问。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医很不负责任的说。
书安相当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过去。
姜太医马上回瞪,「你们都下去,老朽有话跟相爷说。」
书安和医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风啊。」姜太医以长辈的身份劝他,「事情还不到绝境之际,你也别忧心太过。」
陆朝云苦笑着睁开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伯父——」
姜太医伸手摸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丫头身负武艺……」
「什么?」陆朝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太情愿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说那丫头会武功,而且还不太低。」连脉象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绝对低不了的。
陆朝云脸色一连几变,最终变成平静无波,明白的点头,「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伤在身。」
姜太医点头,「当初承诺过她,所以老朽才没将此事告知。」
「现在她的伤可是好了?」
他又习惯地摸胡子,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个麻烦的丫头,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脉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陆朝云沉默了一会,「这样说来,她活命的希望还挺大的。」
姜太医赞同地道:「嗯,那丫头生命力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大抵就不会有事。所以,你目前还是应该全力去崖底找找。」
「书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来,这几日也应该是她虚弱的时候,你小心宫里那位再抢在你前头。」
「她敢。」陆朝云目光顿时一冷,顿了下,道:「书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虽然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
姜太医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虽然也不反对你多躺几天,让宫里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终究国事为大,你再不上朝,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要动什么歪脑筋了。」
他脸上闪过倦意,声音难掩疲惫地说:「便是我弹精竭虑又如何?只为他们那一点心安便对我的婚事百般干预,难道我不娶皇家女就会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虽未曾明言,但对长公主的纵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场。
姜太医只是又拍了拍他,没说话。
陆朝云又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不知道现在任御史那边如何?」
「他辞官了。」姜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神情一震。
「明天应该就会离京了。」
陆朝云闻言就要下床。
姜太医用力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他们不能走。」
「不走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可是,」陆朝云用力抓紧床沿,神情懊恼又沮丧,「如果任御史夫妇离京,就算盈月还能活着归来,只怕也……」这件事连他都没办法原谅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决,你也是拦不住的。」
「总要试一试的。」
姜太医只能摇头叹气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几辆青幔马车缓缓离开御史府直奔东城门而去。
一道颀长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等到任府的车马靠近时,迎了上去。
「小婿逸风,求见岳父大人。」
马车内传出了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连车帘都不曾掀起。
「相爷不必如此称呼,小女早与丞相府没有瓜葛。老夫现在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之人罢了,还请相爷让行。」
「岳父,也许盈月尚在人间,您这样匆匆离京,岂会甘心?」
「尚在人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屍体都被野兽分食了,只留下残破的碎衣绣鞋,相爷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吗?」
陆朝云瞬间一个摇晃,书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贴侍的手,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给我说实话。」
书安低下了头,「相爷,小的是担心您。」
「担心我?哈哈……」陆朝云蓦地仰天大笑。
「我们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车夫赶路。
陆朝云没有再拦,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借口能拦,只是抓着书安的手笑得无比癫狂。
「相爷、相爷……」书安只能慌乱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哑了,陆朝云才慢慢收敛了神情,慢慢站直,绷紧身躯。
一张清瘦憔悴的面容上犹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缓缓将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装的陆相进了宫,上了殿,迈着无比沉稳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首,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爱卿。」皇上唤了一声,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安。
陆朝云撩袍下跪,掷地有声地道:「臣有一事启奏,望皇上应允。」
「爱卿只管说。」
「有臣在朝一日,长公主便必须守太陵一日,不得离开半步。」
此话一出,朝堂静寂。
须臾之后,皇上开口,「准卿所请。」
「谢皇上。」
下朝之后,皇上回到后宫,得到消息的长公主立刻哭着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着胞妹叹气,「容华,朕早说过凡事得留有余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圣旨,难道他陆朝云还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龙颜大怒。
「皇兄……」长公主面露惧色。
「是朕和父皇宠坏了你,让你如此无法无天,心中没有国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国家动荡,正是不容有失之时,你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让朕如何护你?」
既然屡劝不听,就只好自食其果。
「来人,送长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迳自走进自己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