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雷霆大人喜欢食不言、寝不语的?」她眼角微微抽搐。「用叫的可以。」他倒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即提出精辟的释义。
她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大逆不道地痛扁了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一顿,然后睁开眼,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很甜很甜的笑脸。「那么,我们可以换下一张了吗?」
他耸了耸肩。
真是十足考验她这七世以来的修行……
「好的,让我们再来看一下这张,当当!」喜鹊献宝炫耀地打开画卷,用胜利的眼神看向他。「美呆了吧?京城第一红牌小清倌,外号『纯情小百合』,长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虽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然而在绝代老猜雀姨的调教之下,熟练玉女十八招、翻云覆雨二十一式,还有——」
她未完的话全断在一阵骇人凶猛的腾腾杀气里!
而且他就只是那么冷冷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要这种的,爷早八百年前娶了,还用得着付你媒婆钱?」
「大爷我错了。」她立刻幡然醒悟、痛哭流涕、痛心悔改。
「下一个。」他很满意她良好的犯后态度,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喜鹊接下来小心翼翼、几乎是百般讨好地掀开了最后一张画卷。「来来来,您看看您看看,这位出身小家碧玉的郝姑娘保证是温良恭俭让的民间代表,性情贤德纯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看着就闷。」他撇了撇嘴,「下一个。」
……很好,老娘已经气到不想讲话了。
「怎么?没有下一个了?」范雷霆眼底有一丝幸灾乐祸。
喜鹊嘴角微微抽搐,索性豁出去了,小手用力拍了下桌面。「雷霆大人!」
「嗯?」他盯着那张狰狞着逼近自己眼前的小圆脸。
不知她有没有发觉自己生起气来,粉嫩的脸蛋会红得如熟透的果子,杏眼圆睁的黑溜溜眼珠,闪亮如星……
他心脏没来由跳快了一拍,目光热烈而复杂了起来。
喜鹊满肚子的火气忽然被他直盯盯的专注眸光审视得七零八落,脑门嗡嗡然,双颊更是没来由的热得发烫。
下一瞬,她这才醒悟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若是他长臂一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圈进怀里了。
而且、而且他干嘛一直这么专心地看着她?
「欸,那个……」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啦……」
「喜子。」他盯着她唤道。
「什、什么事?」她呐呐的应了声,被他瞅得浑身莫名发烫,背脊窜过一阵奇异的栗然。
「你……」那压低的嗓音分外低沉沙哑,勾得人心痒痒。
「我……」她又舔了舔唇,小脸绯红灼热,好像连换气都不太记得。
「难道是故意的?」
「耶?」她脑中空白了一刹那。
「想方设法气跑爷的新娘子,一心一意缠着当爷的贴身长随,由早至晚亦步亦趋……」范雷霆摸摸下巴,面露思索。「莫非是看上爷了?」
什么?!
喜鹊差点一头栽在泥地上。
「其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略微冲疑,颧骨可疑地泛红。「如果是你的话……」
……爷也是可以的。
「才没有!」喜鹊脑子乱哄哄的,压根没听见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满面通红、羞窘欲死地便冲着他耳朵大吼一声,然后转身拔腿就跑了。
军帐之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久久……
「所以——是没有吗?」他喃喃自语。
不知怎的,这个答案令他好不容易松开的胸口又开始一点一点地绞紧了起来。
所以原来是一场误会。
范雷霆眸底热烈的明亮光彩瞬间消失无踪,木然半晌后,他默默拿过早冷透了的午饭,大口咬下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
以前为何从来没有发觉宫里的馒头竟然这么干、这么涩……
哎哟喂呀,真真吓死她了!
喜鹊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着,躲到了校练场边的一株大树底下,一屁股跌坐在凉爽的树荫里,双手紧捂着的脸颊兀自发烫不已。
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啊?雷霆大人以为她在对他示爱吗?
还是他是在对她示爱?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用力甩甩头,自言自语道:「再说我可是媒婆,媒婆啊!像那种吃窝边草的事我怎能做呢?况且我也不是专程下凡来嫁人的,又怎么可能会一会对他有意思?」
她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呀?
「都是雷霆大人啦,没头没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怎能把人家的好意曲解成那样呢?」她懊恼至极。「难道嫌人家命还不够苦,事还不够多,脑子还不够乱吗?」
「哦,雷霆大人都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一个慢条斯理的温润嗓音飘了过来。
「就是说我看上——喝!你哪位啊?」喜鹊愕然地瞪着不知几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惊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眼前的年轻男子俊美倜傥得好不妖孽,桃花眼笑得别弯的,修长身段懒洋洋地斜依在树干上,一举手一投足,眼波流转,彷佛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了。
娘呀,哪儿来的千年妖冶九尾狐?
她正惊疑不定的当儿,那男子笑吟吟地一甩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对,眼前的这男人虽然也属於那种魅惑众生、红颜祸水款的,可他眸光很清澈,跟她在天上见过的千年狐妖们不太一样。
「公子又是谁谁谁啊?我干嘛要回答你的问题?而且刚刚那些话纯属个人隐私,公子随意听了已是不该,怎么还能追问人家呢?这样有辱斯文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这小妮子倒有意思。」妖艳美男子笑得好不灿烂。「说话一箩筐一箩筐用倒的,你那位雷霆大人受得住吗?」
「我……咳,小的不是女子,你看错了。」喜鹊这才想起自己仍身在宫中,心下一惊,连忙压粗了嗓音说话。「况且口齿伶俐是本钱,我家大人就从没嫌过我——呃,大部分时间没嫌过,所以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哼。」「噗!」妖艳美男子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可是头皮微微发麻了起来,直觉该离这人越远越好。
「公子有事您忙,小的还要去做事呢,就先行告退了。」
「你真是跟雷霆来的?」
喜鹊脚步一顿,讶然回头看着他。「公子也认识雷霆大人?」
嗳,笨哦,雷霆大人乃堂堂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这皇城之内又有谁不识得他?
「嗯,认识,很熟。」妖艳美男子眨了眨桃花眼,笑容可掬。「我们以前常常同榻而眠。」
「原来如此——」她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拔尖了起来:「同榻而眠」
难道这就是他挑三捡四、姻缘不顺的最大原因——高大威猛力拔山河的十万禁军总教头居然是个兔二爷?
刹那间青天霹雳、雷电交加,她心口隐约有什么乒哩乓啷地碎了一地。
「是秘密。」妖艳美男子嘴角弯弯,笑得好不春波荡漾,白皙修长手指搁在唇畔,「千万别说出去。」
你自己不就是随随便便跟别人讲了吗?这还算哪门子秘密啊!
喜鹊骇然地瞪着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好半天后才气急败坏地挤出了一句话—
「乱讲,你乱讲!」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找他求证呀!」他闲闲地看着自己修饰得洁净完美的指甲。「我们同榻而眠也不是三年五年的事呢,对了,他后颈有个小小暗青色的星状胎记,极是特殊,你可瞧见过?」
还不只三年五年……小小暗青色的星状胎记……
她闻言险些晕死过去。
那胎记她自然瞧见过了,她每天早上帮他梳发,有时衣领稍松了些,就可见到他颈后那小小的星状胎记。
不——现实何其太残酷啊啊啊!
「那、那你也不能随便讲出口。」她气若游丝,勉强撑着一口气。
「我也没到处跟人说呀!」他一脸无辜。
哪、没、有?!
喜鹊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才抑下失控痛扁陌生男子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警告道:「总之,雷霆大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你是真心待他好,就得顾全他的立场,尤其是千万不能让这种话传到皇上耳里,听到没有?」
「你这么顾全他的立场,在乎他的形象啊!」妖艳美男子一脸恍然大悟,「你该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我才没有!」她小脸涨红了,嚷嚷。
「也对。」他上下打量她娇小如豆苗的个头,沉吟道:「你俩确实是不太般配。」
不知为何,喜鹊听了这话忽然有种强烈想杀人的慾望。「不跟你说了!」她气呼呼跑了,忽地又停住脚,回头握着小拳头狠狠威胁道:「要是再让我听到哪儿有这种传言,我就找你算帐——抓你去浸猪笼!」
妖艳美男子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好半晌后,嘴角缓缓地往上扬。
「小麻雀护着大老虎,有意思,真有意思。」
连续三天,范雷霆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吱吱喳喳的小人儿出现。
清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默默坐在床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却始终没有等到。
原来会出现在门外的清脆扰人嗓音没有了,每日会轻轻巧巧、细细为他梳发的那双白嫩小手也不在了,就连在校阅台上时,他都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是他把她吓跑了吗?
他的心沉得像是压了三山五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头儿。」门外响起轻敲,寒兵露面,小心翼翼唤着。
范雷霆缓慢地抬起头来,「嗯?」
「听说喜姑娘病了。」
话声未落,只觉一阵旋风狂猛而至,寒兵已经被一双铁掌箍住了胳臂,大力摇晃起来。
「她病了?几时病的?严不严重?请了大夫没有?喝没喝药?为什么现在才回报?」范雷霆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了。
「头儿你、你冷静点,冷静点。」一向沉默寡言的铁戢开口安抚,一边努力将被摇晕了的寒兵拖出头儿的「魔爪」之下。「刚刚属下请了大夫了,现在应该在诊治喜姑娘——」
眼前一花,那状若疯狮的大男人已经不见了。
铁戢顿时呆若木鸡。
寒兵终於幽幽转醒,抖着唇瓣说了一句:「完了。」
「你是说……」铁戢还没回过神来。
「有那种夫人,将来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寒兵欲哭无泪。
早晚会被乱点鸳鸯谱,霸王硬上弓,捆了扔给某个如狼似虎的……
呜。
「现在申请外调来得及吗?」铁戢也抖了两下。
「你说呢?」寒兵哀怨地白了他一眼。
他们生是头儿的人,死是头儿的鬼,还能外调到哪儿去?
就在两名副统领怨嗟悲叹终身不保的当儿,在万年红娘居里,因遭受重大精神打击而卧病在床的喜鹊才刚刚送走了大夫,有气无力地爬回床榻上。
砰地一声,房门碎成了一地碎片。
她惊吓地回过头来,还未看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已被紧紧拥入了一具强壮温热的胸怀里。
许是她病昏头了,怎么觉得这气息好熟悉、好好闻、好……
吓!
「雷霆大——」她三魂瞬间吓飞了七魄。「人?:」
此时此刻牢牢将她搂在怀里的,不是范雷霆还有谁?「你病了?几时病的?严不严重?请了大夫没有?喝没喝药?」他的吼声嘶哑惊痛。
震得她发热昏胀的耳际一阵轰轰然,只觉得又打雷了,可是为什么这吼得她耳朵发痛的雷声,却又令人感到出奇的温暖,刹那间,满胸的惶然无措全蒸发无踪。
连带平抚治癒的,还有她这一颗三天来,揪疼不安的心啊……
「哪儿难受,倒是跟爷说一声……」怀里的柔软身子烫得似火炉,范雷霆一个心焦,手忙脚乱地急急将她推回床上,「爷去请大夫!」
倏地衣角一紧,他低下头看着紧紧攒住自己的白嫩小手,「喜子?」「大夫来过了。」她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因病还是因羞,脑子乱糟糟成了团浆糊,可这点印象还是有的。「说配了药,待会儿就送来。」
他松了一口气,黑眸布满关切之色。「怎么病了?」
听见他的问话,喜鹊泛红的脸变得有些苍白,内心交战不已地咬着下唇。
总不能承认说是自己急怒攻心,这才病倒的吧?
话说回来,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就是有特殊癖好的,为何还总爱对她手来脚来,做出一些令人胡思乱想的暧昧举止?
一想到这儿,她又开始懊恼沮丧嗟叹了起来。「唉。」
「是因为爷的事让你累病了吗?」他守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得清楚明白,喜鹊嗫嚅了半晌,想问些什么,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心情沉重地摇头。
对这男人,她真是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迷茫了……
「对不起。」一声叹息低低响起。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刚说啥?」
「爷不该误会,令你难做,」范雷霆心一绞痛,强迫自己硬挤出这剐心的话,「以后不会了。」
虽然道歉这种话自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自动从天上掉下来还稀罕难得,可是她在万分感动之余,还是搞不懂他后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欸?
喜鹊怎么有种感觉,好像她和雷霆大人始终线头没搭到一块儿,谁都不了解谁的明白啊?
……不行了不行了,她的脑袋早被高烧折腾得头晕脑胀,又见到他忧医的脸庞在面前晃动着,揪得她一颗心古怪得难受,突然有股冲动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她脑子烧坏了不成?!
「唉……小的可以先睡一觉吗?」她闭了闭眼,越想脑子越混沌。「睡醒了兴许就有力气回大人的话了……」
「嗯,好。」胸口纠结着陌生无解的闷痛拉扯,吐不出也吞不下,他只能默默地颔首,就要识相起身离开。
陡然间,他的大掌被一只微烫的小手抓紧。
范雷霆诧然回头,黑眸跃现了不敢置信的惊喜,看着她因高烧而通红的小脸蛋。
「别走。」她小小声道。
再顾不得深思细忖些什么,就是本能地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
「嗯,不走。」他坐回床边,大手坚定地裹握住她的小手。「爷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喜鹊脸上浮起一抹欢喜,嘴角弯弯微翘,这才安心地靠着他的手掌,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就这样稳稳地守着她,护着她,三天三夜来折磨了个天翻地覆的苦楚,在这一瞬间,云散天青。
凝视着她充满信任的、甜甜酣睡的圆脸,尽管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没两样,呼吸声也因生病而粗浊浓重得似打铁的风箱,可他还是彷佛听见了自己左胸处,一颗心直直失速沦落、深陷到底的声音。
总归一句,这就是命啊!
◆ 第九章
喜鹊这一病,足足在床上又躺了五天。
其实她喝了两天的药之后,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已是感觉好多了,可偏偏范雷霆见着她想下床的动作,又是一阵横眉竖目的暴吼,她为了避免自己往后得在耳聋的情况下过日子,只好乖乖躺回床上当饭来张嘴、茶来开口的废柴。
这几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连晚上睡觉都是靠在床沿闭目养神就打发过去了。
五天后,她脸色红润了许多,他却是满面于思、疲惫憔悴了不少,然而那双黑眸依然炯炯有神,每每盯得她小心肝卜通卜通乱跳、慌乱不知所措。嗳嗳嗳,这都是怎么了?
「雷霆大人,你这五天怎么没进宫当差?」在苦着脸喝完十全大补药汤之后,她突然想起,抬头问道。
「爷已向皇上告假了。」范雷霆轻描淡写地回道,把准备好的仙楂果塞进她愕然张大的小嘴里。「咬着,甜个口。」
仙楂酸甜滋味在唇齿间弥漫了开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她满足地唔了一声,可咬没两下,又觉不对。
「你这样告假,不要紧吗?」
「还好。」他替她拿过了喝残的药碗放到花几上,又立刻回来守在她床边。
「还什么好啊?」见他这副不干己事的淡然神态,喜鹊不禁有些焦急跳脚。「你是十万御林禁卫军的总教头,没在皇城里守着,要是被言官参上一本一或是教有心人趁机钻了空子该怎么办?还有还有,我听说那个沐将军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早想取你的位子而代之——」
「你怎会知晓这等朝政之事?」他有些诧异,随即脸色一沉,「寒兵那个碎嘴的。」
她脸色一僵,有些心虚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就,大家也是关心大人你,多聊了两句嘛!」
说也奇怪,那两尊门神最近也是有事没事就往她的万年红娘居跑,而且都还是趁他稍稍离开去煎药或洗沐时,突然咻地飞进来跟她哈啦个几句。
喜鹊忽然觉得这几天生病的好像不只有她。
「不碍事的。」
「耶?」她迷惘地瞅望着他。
范雷霆手上拧妥一方干净帕子,自然地帮她抆抆嘴边,对折后再仔细帮她拭手,语气再平静不过地道:「该吩咐叮嘱的,爷都交代好了,至於沐将军,更不用理他。」「可是……」
「你先养好病再说。」他凝视着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闻言,小圆脸瞬间红透了。哎哟,干嘛又天外飞来这么一句教人浮想联翩的话呀?
话说回来,雷霆大人为什么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总对她这么好,这么体贴入微?难道他是要和她……
姊妹相亲?!
「咳咳咳……」喜鹊活像喉头卡了颗卤蛋,一时气窒,呛得连连猛咳起来。
范雷霆面色一紧,焦急地替她拍背。「怎么了?难道刚刚的药吃错了不是?」
你他姥姥的才吃错药咧!
她咳得脸色激动涨红,气急败坏地恨恨白了他一眼。
可是见他一个高大汉子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满脸关怀忧心,所有在喉头排队准备轮番飙出口的狠话,全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唉。」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爱成天伤春悲秋、长吁短叹了。
当这个世界演变成你看不懂也问不得的尴尬矛盾伤神纠结局面时,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叹气而已啊。
唉,君本英雄也,奈何做美人兮?
那他的这门亲事,她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你的表情很奇怪。」他突觉一阵心惊肉跳。
「再奇怪也没你的奇怪。」她抛去了一个极度哀怨的眼神。「唉,算了,只要你总教头高兴就好。」
范雷霆一脸纳闷,却也不知该从哪儿释疑起。
「我已经没事了,明日就可以照旧随大人进宫当差了。」幽怨归幽怨,她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差事着想。
「以后你好好在家安心将养身子,不用再做爷的贴身长随。」
「你——」她又是一个倒噎险险岔气。
难道他当真决定要放弃回归正道之途,彻底断袖断到底了吗?
「想什么呢,脸这么发青?」他摸摸她的头,柔声道??「爷不是不信你,不让你跟在爷身边,而是礼亲王爷不日回返京城,朝中琐事繁杂,爷无法分神看顾,怕你会受什么委屈。」
讲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新人娶进门,媒人踢过墙……不对,他甚至连娶都还没娶哪!
一想起威猛剽悍、英气昂藏的范雷霆怀里拥着那妖艳美男子的情景,喜鹊心口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气苦闷疼怨愤。
这是什么世界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
根本就是从头到尾戏耍她一场,害她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喜鹊气得索性把范雷霆的庚帖塞进漆金钿花柜里最深处,压在几个恶名远播的淫员外庚帖底下。
「哼,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我不会自己转哪?」她气呼呼地抓过许久未搭理的那一叠委亲庚帖,「求人不如求己,老娘就不信凭我七世以来累积的功力,这两个半月内会做不成十一桩亲事?」
歪瓜还有烂枣来配呢,就算不是金玉良缘,反正只要王八看绿豆对得上眼的,愿意拜堂成亲就算了事,就算到时不合规格,玉帝大人不承认,那她也认了!
这就叫冲到总比不到好吧。
她将这一叠男女双方庚帖搂在怀里,略整了整衣衫,把她的所向无敌小红帕朝襟边一掖,大步流星就走出万年红娘居。
喜鹊费了好一番唇舌,总算说动了隔壁家的老王愿意和对街的刘姊儿相亲,甚至还特意打听了今儿说书的茶博士不在,这才兴致冲冲地帮两人安排在茶馆二楼的雅座里。
「这儿茶品好,点心佳,风景一流,是最适合俊男美女吃茶聊天谈心联络感情的了。」
她眉开眼笑地热切招呼着,不忘偷偷用力捏了一把用帕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刘姊儿。「这街坊邻居一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认真说来老王也算是自己人,刘姊儿你就用不着这么害羞了,多跟人家聊聊嘛!」
刘姊儿羞答答地唤了一声,「不知王哥儿平时有什么嗜好呀?」
「杀猪。」老王肉腾腾地挖着鼻孔。
喜鹊笑脸一僵,忙接下话去,「说起老王这一手刀法可真是出神入化,古人说游刃有余就是在说他。瞧刘姊儿这窍窍弱柳的身子,要是有福气做了王家媳妇儿,保管日后顿顿有肉滋补,指不定很快就能养上个胖娃娃,给婆家开枝散叶,老王你说是不是?」
老王却是不解风情,小气巴拉得坦坦荡荡。「可俺杀的猪是要卖钱的。」眼见刘姊儿满脸春情被怒火取代,喜鹊心下叫糟,正要圆话,突然包厢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猛敲。
「谁啊?没看到这儿正忙着吗?」她咬牙憋住火气,小脸绷得紧紧的走去开了门。「小二哥,你这么死命地敲门是为哪桩啊?」「喜姑娘,你莫见怪,小的不也是急了吗?」店小二搓着手,神色尴尬。「实在是有贵客上门,偏偏所有的包厢全满了,这不,掌柜的命小的来跟喜姑娘商量一声,能不能把位儿让让,今日的茶水点心权收半价就好。」
真是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呛着牙缝!
「小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人说先来后到,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怎能大小眼,为了贵客就撵了熟客,教我们这些熟客寒心不寒心哪?往后还能对你们茶馆有消费信心吗?」她也火了,嘴角挂着笑意,可字字都是绵里针。「小的知道喜姑娘是咱们茶馆的老客了,见熟三分情嘛,这才好意思来跟你商量商量,要是换作其他不懂得体贴商家的客人,我们还懒待开口求人呢!」小二哥也是有练过的,那脸色说多谄媚就多谄媚,一番话堵得人连想说个「不」字都不好意思了。
可她谁啊?她可是信鸟喜鹊耶,论耍嘴皮子,要她认了第二也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喜鹊索性一挽袖,笑咪咪地斜靠在门边,「哟,小二哥这嘴真是越来越巧了,被您这么一说,我若不让座倒是我的不是了。」「多谢喜姑娘——」店小二大喜。
「慢。」她圆脸上眉儿弯弯,笑意甜甜。「要让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们才刚刚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连茶水也都还未喝上一口,既然小一一哥这般好声好气的求着我们让,那等我们吃完了点心喝完了茶商量完了婚事看完了风景赏完了月色之后,我们就让了,好不?」
店小二差点惊急攻心、口吐白沫。这这这……现下还没到晌午,等她看完了月色都什么什么时辰了?
「小二哥下楼仔细当心,待会晚上结帐见。」她回过身去,对看傻了眼的老王、刘姊儿淡淡一笑。「咱们刚刚说到哪儿啦?」
就在此时,一个凶霸蛮横的声音怒腾腾地出现在门口。
「店小二,你干什么吃的?本将军让你清个座带位,你躲懒瞎混到哪里去了?」
这声音……这阴阳怪气的尖刻语气……
喜鹊脸上闪过了一抹惊心——不会吧?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她一回头,就发现自己直直对上了一身锦袍衣饰、张扬跋扈的沐将军。
「你?」沐将军见着面前这一张颇为面熟的小圆脸,有些微怔,随即瞪大了眼睛。「你是女的?」
「这位大爷,我们认识吗?」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练得不错,脸不红气不喘。
相较之下,老王和刘姊儿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眼花撩乱,再加上一听是个将军来了,登时抖缩了起来。
「喜、喜姑娘……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刘姊儿毫无义气地立马夺门而出。
老王则是吞了口口水,一辈子从没这么反应灵敏俐落过。「你们忙、你们忙,俺回家煮下水去——」
瞬间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就剩被堵在包厢里出不去的喜鹊,还有大剌剌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的沐将军。
「原来你是女的。」他那张阴沉的脸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意里满是轻蔑不屑。「瞧范雷霆平时一副大义凛凛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想到偷起色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个女人都敢公开带进带出、白日宣淫,果然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娘的!你竟敢泼本将军茶」
「对啊一我也觉得这杯茶拿来泼将军的尊容还真是糟蹋了。」她皮笑肉不笑,慢吞吞地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不过能怎么办呢?将军就是一副欠人泼的样子,我怎能驳了您的面子呢?」
他骂谁都行,就是不准侮辱她的雷霆大人!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泼妇——」沐将军勃然大怒,扬手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喜鹊万万没想到他堂堂大将军说动手就动手,小脸被打得一歪,身子也踉跄朝后跌了去,哗啦啦地撞倒了满桌杯碗。
她只觉脸蛋火辣辣的剧痛窜烧了开来,脑际嗡嗡然,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地发黑。
可尽管头疼欲呕,喜鹊依然咬牙撑起了身子,呸出了一口咸腥鲜血,怒目而视。
「将军不去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却来打一个女人,你还真好意思。」
「别以为有范雷霆给你撑腰,本将军就不敢杀了你!」沐将军陡然变色,眼底杀气乍起。
「将军当然敢。」她脸颊肿起来,却还是抬头挺胸,夷然不惧地道:「只不过惹出了这般大阵仗,楼上楼下想必人人都听见了将军您是在和一个小女子争座,若是待会再见着我屍横当场,呵,这天子脚下流言可传得最快了……」
她底下的话还未说完,沐将军已听明白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可同时,他眼底也不禁掠过了一抹不情愿的激赏。
范雷霆的女人,还真是个胆大的。
喜鹊头痛得像快炸开了,小手摸着剧痛难当的肿胀脸颊,突然也生气了起来——这一巴掌掴得她变成了猪头似的,接下来十天半个月的教她还怎么出门见人?
可恶,回家后她一定要翻翻黄历,看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星君,忘了祭煞酬神,不然怎么会从初一倒霉到十五还没完哪?
「哼,看在你个丫头片子还挺有种的份上,本将军今天就饶过你这冲撞朝廷重臣的大罪!」沐将军重重一哼,拂袖扬长而去。
果然官字两个口,爱怎么说都可以。
喜鹊双手捧着晕眩疼痛的脑袋瓜,一步一步地蹭出雅座包厢,在心底将沐将军给痛骂了个八百遍。
喜鹊一路上都用红帕子捂着头脸,生怕给左右邻居见了指指点点、徒增笑柄。
出师不利,还外带了个猪头脸回家,如果今天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应该也会觉得很好笑吧!
喜鹊忍痛汲了桶冰凉的井水倒进盆子里,边打湿帕子敷脸边咕哝。
「你的脸怎么了?!」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宛如雷声隆隆劈下来。
她敷脸的手一僵,突然发现今天的霉运原来还没过完。
为什么在睽违了「漫长」的三天之后,终於又出现在她面前的剽悍英伟大男人,会如此恰恰好地遇上她变身天蓬元帅的凄惨落魄相,不知现在假装是隔壁家的来借酱油还来不来得及?
「你的脸,是谁伤了你?」范雷霆修长大手轻柔怜惜地想碰触她红肿瘀紫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了她,可下一瞬他就怒火狂飙,气得想杀人。「告诉爷,爷乱刀剁了他!」
她闻言骇笑,却又心下一热,不知怎的鼻头就酸了起来。方才被掴都没哭,可现在一股灼热泪意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啪答啪答地掉了下来。
吓死她了,刚刚在茶馆里,她有一度以为自己会没命,若不是嘴巴一向比脑袋快,一张口那些话就哇啦哇啦自动滚了出来,说不定她早被那个暴虐将军就地正法了。
喜鹊这么一哭,范雷霆纵然身为十万禁卫军总教头,素有泰山崩於前亦不改色、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之能,顿时也慌了个唇白面青、手忙脚乱。
「不、不哭了,咱不哭了。」他心慌意乱地将她扣入怀里,只觉胸口绞拧得紧。「等你好些了,想说再说——爷不逼你。」
她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前尽情痛哭了一场,半晌后才大雨变小雨,小雨变间歇的抽噎、吸鼻子。
「没人打我,我自己摔的。」她把鼻涕眼泪全糊在他的衣服上,小脸清爽了不少,仅剩鼻头和肿胀的脸颊犹通红,闷闷地道。
「当爷眼珠子安假的?看不出你颊上的五指痕?」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慨,「说,是谁?」
她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闷声不吭。
怎么说那个嚣张跋扈讨人厌的沐将军也是个大官,又和他同为一殿之臣,要是雷霆大人当真为了她和对方杠上、彻底撕破脸,演变成腥风血雨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候她祸就闹大了。
一想到他可能会面临到性命堪忧的危险,她的心瞬间高高地悬到了嘴边,什么委屈什么难受什么气愤统统都不当一回事了。
她只要他好好的,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就好。
「怎么没见寒副统领和铁副统领?」喜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先回答爷的问题。」他微眯起眸子,刚毅嘴角抿成了一直线。
「今儿天气真不错啊。」她索性含混到底。
「你——」范雷霆脸色沉郁,可见她红肿可怜的小脸,心下又是一疼,只得暂且先将千刀万剐复仇这件事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屋内走。「寒兵和铁戢当职,今日不会出宫。」
话说回来几日不见,为何她开口「关怀问候」的却是他们二人?
他心里满满不是滋味,可又惦挂着她的伤势,待扶她入厅里坐好后,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罐,旋开盖子挖了一大坨上好治伤灵药,轻手轻脚地为她抹上肿胀瘀血的面颊,手势之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又会碰疼了她。她傻傻坐着,屏气凝神地感受着他怜惜的抚触,心底又是欢喜又是茫然,浑然不知此时此刻澎湃荡漾在全身上下的酸甜忐忑恍惚感,究竟都是怎么了?雷霆大人为什么连为她上个药,都要用上这么热烈又心疼的目光盯着她?
他这么做就不怕她心生误解,误以为他是对她——对她——
唉!他对她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姊妹相亲」吗?
思及此,喜鹊心念一动,忽然有些冲动想问他和那妖艳美男子究竟怎么结下的孽缘,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捅破了这层薄纸,惹得他恼羞成怒,说不定往后就再也不愿见她了。
她呼吸一窒,一颗心紧紧绞疼了起来。
不行不行,再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也不能冒此大险,姊妹相亲就姊妹相亲好了,总比往后再也见不到他强。
喜鹊一颗心颠三倒四翻来覆去,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可她始终忘了弄清楚最关键的一件事——
自己究竟为何为此失魂落魄至斯?难道是她打从心底一点都不想他只是拿自己做姊妹相待吗?
「还是弄疼你了吗?」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些不安。
「不是的。」她低垂粉颈,也不知为什么有些郁郁寡欢。
范雷霆还以为她是在记怪自己这几日都未来看她,不由微感歉然,解释道:「王爷后日到京,这阵子宫廷内戍务繁重,恐要等王爷一个月后回返藩地,方能好些。」
「大人不用解释,小的明白的。」她又叹了一口气,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半真半假地试探道:「那这一个月,大人不就没空相亲了?」
他脸上歉疚之色瞬间僵凝。
她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奇怪地抬眸朝他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登时寒毛一炸,久违了的心惊胆战再度翻江倒海般当头没顶而来。
他他他又变脸了,又变脸了啊啊啊!
喜鹊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可是一时之间又能逃到哪里去?幸亏范雷霆在一番恨恨得咬牙切齿,全身骨骼发出愤怒的?哩啪啦骇人不祥响声后,凶猛目光瞥见那肿得像馒头的楚楚小脸,心下抽紧,所有滔天怒气霎时消散无形。
「别说胡话了。」他缓缓舒出一口憋闷良久的长气,无奈地道,「有心思想着旁的闲事,不如好好将养身子。」
喜鹊眨了眨眼,小嘴诧异地张大了。「嗄?」
「饿不饿?」他面色又恢复如常。
「有一点。」
「到一品酒楼如何?」他记得她很爱吃那儿的菜。「好——」她突觉不对,连忙改口,闷闷不乐地道??「不好,我现在这猪头三的蠢样,才不要出去招摇过市徒增笑料。」
他抑下笑声,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那回总教头军府吃?」
「贵府厨子手艺好吗?」
他想了想。「圣上赐下的前大内御厨,应当不错。」
她眼儿亮了起来。「我要吃我要吃!」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范雷霆心情顿时也大好了起来。「爷的行雷就在门外。」
「那还等什么?」一时乐过头的喜鹊主动拉了他的手就朝外走,边叨叨絮絮。「虽然小的现在嘴也破牙也软胃也疼,可喝点山珍海味熬的粥粥水水什么的总行吧?走走走,喝汤了喝汤了,我饿死了。」
他的眸光落在那紧紧抓着他的雪白嫩手上,嘴角满足的微笑逐渐变化成了傻笑。
不过,该办的事他绝不会忘记。
两日后的黄昏,禁卫军赵冬乖乖到万年红娘居报到,并且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总教头大人昨天半夜三更时分,只身一人前去砸了沐将军府,并且把沐将军揍趴在地,让其断了三根肋骨、碎了两颗牙还折了一只胳臂。
此事惊动朝野,言官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抵皇上龙案前,要求圣明天子重惩本该戍守皇城安危、却反倒带头作恶的禁卫军总教头范雷霆。
「然后呢?然后呢?」喜鹊惊得一把掐抓住赵冬的手臂,疼得他皱起了眉。「他要不要紧?他要不要紧?」
「喜姑娘莫担心,头儿乃皇上股肱重臣,地位无可动摇,至多只是受斥罚俸三个月,其他不要紧的。」赵冬连忙解释,边暗自抽回惨遭踝躏的手。
「都是我害的……」她脸上的五指痕已消,但瘀青的脸依然令人不忍卒睹,此刻听见这大变故,心下又是焦灼担忧又是自责,眼圈儿立时红了起来。「可我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知道沐将军打了我一巴掌的?」
「天下没什么事是瞒得过头儿的。」赵冬骄傲地一挺胸膛。
喜鹊满心满怀矛盾不已,既是有些欢喜他为了帮自己出口气,甚至不惜大闹将军府,可又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做下那等大错来,惹来朝臣议论抨击,连皇上都给惊动了,她就内疚难过到极点。
如果他也和忠牛、天兵天将一样,因为她而蒙受大祸,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谏自己的!
晶莹泪珠在眼眶隐隐滚动,她呐呐地问:「那他现在呢?他现在在哪里?我、我可以见他吗?」
「头儿现在……」赵冬眼神有一丝闪烁。
喜鹊一颗心沉了下去,眼泪就这样哗地流了下来。
「哎呀!喜姑娘,你、你别哭呀!」赵冬一时慌了,「头儿没什么事,真的,既没缺胳臂也没少腿的……」
「你用不着骗我了。」她鼻头一酸,哽咽之声更浓重了。「他肯定被皇上下令打罚了对不对?是不是拶手指滚钉板还被鞭刑了?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有没有找大夫医治?你——你倒是说呀!」
赵冬被她那含悲带愤痛哭流涕搞得措手不及,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了,何况是回话?
「那你们寒副统领呢?铁副统领呢?他们在哪儿?」她抬起泪汪汪的小脸,一脸凶恶迫切地道:「你不肯说,那我亲自去问他们——」
赵冬急了,只得冒着泄漏「军机」之罪,冲口而出:「喜姑娘,属下没有骗你,头儿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这不,今天晚上还蒙受皇上荣宠钦点,奉旨受邀参加礼亲王爷召开的盛宴呢!」啊?
喜鹊满脸断线珍珠就这样僵硬尴尬地挂在半途中——
那她刚刚到底是在嚎丧个鬼啊~
七世投胎以来的第一次,她忽然强烈怀疑起,当初吞进腹里的仙丹药渣是不是已然消化殆尽、半点药效都不存了?
要不,她怎么会有脑袋越来越蠢到家的迹象……
◆ 第十章
这是一场华丽丽的盛大欢宴。
地点选在礼亲王於京城近郊购下的宽阔庄园子内,此圜靠近南山,蓊郁绿林青翠,高山流水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赴宴而来的都是朝中极具影响力的文武官员,各方势力齐聚一堂,不过是各有盘算、各怀鬼胎。
诸如此类的场合,范雷霆向来是不露面的,所以今晚他一出现,立刻引起宾客惊讶哗然。
惊讶的是礼亲王竟有此份量请得动皇上身边头号重臣参宴,哗然的便是这位重臣今早才被言官弹劾,说他目中无人、欺陵朝中大臣。
但见礼亲王亲自出迎,一张国字脸笑得眯了眼,就可知道范雷霆的参宴对他而言意义有多重大了。
「睽违一年未见,本王着实好生想念。雷霆啊,你果然还是这么英姿焕发,我见犹怜啊,哈哈哈!」礼亲王欢喜到话都说不全了,「来来来,本王今日一定要与你痛饮百杯,不醉不归!」「王爷客气了。」范雷霆淡淡开口。
走入大厅后,礼亲王就硬拖着他上了主桌,扬袖一挥,命令道:「来啊,上酒,开宴!」
丝竹声起,献舞美人曼妙而出,一时间酒香菜香胭脂香,乐声笑声喧哗声交织成了一片热闹哄哄。
正上到第四道「百鸟朝凤戏明珠」的当儿,但见礼亲王对某处使了个眼色,丝竹声歇,美人欠身行仪而退,文武官员们尚酒酣耳热欢聊不绝,范雷霆握着杯子的手略微一紧,神色虽淡然,却已是进入戒备状态。
就在此时,轻纱帘幕缓缓拉起,在悠然的古琴声中,一个窈窕优雅的身影惊若翩鸿、踏足若莲花冉冉盛开般地款款而来。
刹那间气氛一静,所有官员皆忘了吃喝聊笑,神魂全被这宛若洛神仙子般的动人娇影吸引住了。
范雷霆瞥了那眼熟的芳姿一眼,随即眸光低垂,平静地喝完了杯里的酒。着一袭杏黄色云裳的丽人来到跟前,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欠身福了一福。「给父王请安,见过诸位大人。范大人,自去年一别至今,甚为惦念,不知大人别来无恙否?」
所有的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全投向了范雷霆。
「有劳郡主挂记,微臣愧不敢当。」他神色有礼而疏淡,依旧不卑不亢。郡主娇若牡丹的娇容浮起红晕,眸光如醉,想说些什么,又害羞地望向礼亲王。
「呵呵呵,此乃本王的掌上明珠,也是皇上金口赐封的『福容郡主』。」礼亲王朗声笑道,一脸宠溺地牵过女儿的手拍了拍。「诸位有所不知,本王这宝贝女儿跟范总教头可真是有缘,去年本王返京为皇上贺寿,居然有那不长眼的贼子刺客胆敢在半路对本王车马下手,幸亏范总教头及时现身救了郡主和本王,这才没教那等可恶逆贼得逞。雷霆啊,这份天大功劳,本王一直记在心里呢!」
众官员对去年王爷受刺之事略有耳闻,可怎么也没想到救了王爷和郡主的,正是戍守皇城保卫天子安危的范雷霆,一时间,众人也赞叹吹捧了范雷霆一番。
「这本是下官职守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他见礼亲王把注目的焦点全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有些头疼。
他又如何不知礼亲王心底打的是什么样算盘?
看来就算是奉命而来,此地依然不宜久留。范雷霆心念甫动,就要借辞告退,礼亲王已是挥了挥手,一份金瓯玉盏已被恭恭敬敬送了上来,由福容郡主亲自执壶,巧笑倩兮。
「虽说范总教头始终坚不受礼,可本王和郡主又岂是受恩不报之人?」礼亲王笑吟吟道??「来来来,咱旁的客套话就莫说了,郡主亲手致谢的这一杯酒,雷霆,你总不好不赏脸吧?」
「谢范大人相救之恩,仅以此薄酒一杯,敬谢大人。」福容郡主声若黄莺,眸光婉转,一旁的人光是听着都要醉了。
见众人妒羡到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范雷霆却是脸色越来越紧绷,可也不能当众扫了王爷和郡主这个面子。
喝酒倒不怕,怕只怕今日这酒一喝,将来流言四起、后患无穷。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这杯酒若不接不饮,也会落得了个「失礼妄为、冲撞皇亲」之嫌。
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只得伸手接过了郡主敬的这杯酒。
「谢王爷、郡主『赏酒』。」他刻意加重了那二字,弦外之意不言可喻。
就是一个纯粹赏酒,一个纯粹喝酒便罢。
礼亲王脸上笑容有一丝尴尬略僵,却是一闪而逝,又复和颜悦色。
范雷霆将手中美酒一仰而尽,有礼地将空杯放了回去,随即低垂目光,不再多言。
「好!」礼亲王抚掌大笑,「这才是恩怨分明、慷慨磊落的好男儿!」
福容郡主却是眸光喜悦中又有一些幽怨,好似十分失望他连话都未再跟自己多说一句,可酒都敬完了,她也只得怅然若失地退回父王身边,礼亲王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
「本王今日好开心,大家继续喝,谁都不准逃席啊,哈哈哈哈!」
悦耳的丝竹声再度欢然响起,福容郡主在丫鬟搀扶下退入内间,另一拨娇美舞伎鱼贯而入,清歌曼舞,如蝶翩翩,场面瞬间又热闹沸腾了起来。
热、很热……
范雷霆只觉头昏昏沉沉,却仍死命想维持住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可体外一股明火,体内一股暗火熊熊窜烧成了漫天烈焰,他汗流浃背,大掌狠狠地掐握住床沿,用力之大几乎碎断了那上好坚硬的紫檀木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范雷霆极力睁眼,眼前隐隐约约见到的是绦纱绣帐,鼻端嗅闻的是幽香扑鼻,这、这是女子的闺房……
浑身热血沸腾,不知几时狂烧的慾火几乎搾干了他所有理智,想运功挣紮排出自那口酒液入胃后,便狂野释放的古怪灼热和酥软感。
可恶,他被下药了!
早就知道礼亲王老奸巨猾心怀不轨,可他提防了一整晚,最终还是败在那一杯福容郡主的酒上。
他嗅闻得出酒无毒,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下的竟是无色无味的春药!
堂堂一国王爷……居然使出这下三滥的青楼招数……
他恨得几乎咬碎牙关,可就算是得一掌拍死自己,也胜过被礼亲王和郡主奸计得逞。
「范大人。」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温柔羞涩的嗓音怯怜怜地响起,「请莫怪容儿不知羞,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
不,滚!滚开!
他锐利的双眸被激情慾望烧红了,身下阳刚火热债起肿胀如铁,敏锐地警觉到那女子幽然香气袭来,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热汗自额际落下,胸前的衣襟早已扯开了好透透气,可狂野叫嚣的慾望却越来越猛。
电光石火间,迷蒙昏沉的脑中闪现了一张笑咪咪的小圆脸,范雷霆大大一震,心神有刹那的清晰空明——
爷的小喜鹊。
他狠狠咬破了舌头,尝到了满口的咸腥血气,在那阵足以暂时驱散迷雾的剧烈痛楚消褪之前,高大身子猛地破窗而出,将那一声愕然惊呼远远地甩在身后。
「范大人——」
逃!无论如何一定得尽速逃离礼亲王的势力范围!「什么人一」王府护卫被惊动了,可他们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黑影划破长空而去,快得就像是自己的错觉。
范雷霆勉力提振着最后一口真气,施展轻功箭般射出了王府别院,足尖一落在院外,冷汗热汗狂流,他颤抖着吹了一记哨声,在众多尚未离席的车马中,飞奔出一匹浑身玄黑的高大骏马,正是他的坐骑行雷。
行雷极有灵性,默契十足地在他跃上马背之后,全然不用驱策地狂撒四蹄,闪电般消失在往京城方向的沉沉夜色中。
一人一骑总算赶在城门夜关时奔进了东城门,骑在马背上的范雷霆以内力压住药效,在半昏半沉的恍惚之间,依然警觉到身后那阵追赶的蹄声逼近。该死!难不成还想抓他回去逼亲洞房不可......
豆大的汗珠直流,早已湿透了衣衫,下腹激烈的痛楚渴望和满心满怀的怒火交融成了一片狂愤——
绝、对、不、能、失、身!
「行雷……到喜儿那里……」迷迷蒙蒙之间,他想也不想地低吼一声。
行雷昂首嘶鸣,狂奔过京城大街,将后头隐隐可见的追兵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万年红娘居里,寝房依然燃着烛火,有个娇小身影苦恼地叼着根毛笔,呆呆地对着窗外月亮发呆。
她真的应该开始帮刘姊儿和老王拟定相亲相爱作战计划了……
可是打从磨好了墨,摊开了纸,拿稳了毛笔之后,她已经这样发呆了两个时辰,满脑子装的不是作战计划内容,而是那个为她砸了将军府、揍了沐浑球的那个「他」。
喜鹊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苦恼中夹杂着欢喜,忧心里又盛开着感动,忐忑不安和春情荡漾交错、纠缠得难分难解,真是一字记之是乱啊!
「雷霆大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索性把笔一扔,双手撑着下巴,开始对月叹息。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房门忽然被一股力道震开。
她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小脸瞬间焦灼得变色了。
「雷霆大人?!你怎么了?」
喜鹊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发散衣乱狼狈不堪的惨状过,二话不说赶紧跑去扶他。
「离……离爷远点……」范雷霆呕出了一口鲜血,呼吸灼热急促,那熟悉的甜香绕鼻而来,几乎击溃了他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薄弱自制。「去、去打井水来……浇在爷身上!」
「你说什么傻话啊?又叫谁离你远一点?」她心焦如焚又难过不舍,努力撑扶起他高大沉重的身子,急得开口骂道:「你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浇什么凉井水,不要命了吗?想我担心死吗?」
她冲口而出的话令范雷霆心底一阵翻腾悸动,有种强烈得要命、却无关乎慾火的幸福感淹没了他。
刹那间,他再也抑制不住澎湃如狂涛的疯狂渴念,低头攫住了她的丰润小嘴!
「雷——唔——」她的嘴被堵了个严实,小脸惊羞得涨红了起来。
怎么回事?雷霆大人怎么会……会吻她,而且还是这么、这么……
他不是只喜欢男人的吗?!
恍恍惚惚间,喜鹊小脸越来越红,脑子越来越糊涂,只觉得被他猛烈火热的吻给吻得透不过气来。
「雷霆……大……嗯唔……」
她颤抖喘息的轻吟逸出,听在他耳里恍如雷鸣电击,狂沸滚炽的失控慾火陡然稍退,下一刻胸口塞满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喜儿,对不起……」他强迫自己松手推开她,让汗水濡湿的黑发落在颊畔,脸庞痛苦得微微扭曲,脸色是烧得赤红着,可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眸却依然清亮得那般深刻而怜惜。「爷不该……我……马上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他这样,喜鹊心下一疼,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他。
「王爷……」他胸口一阵灼烧翻涌,下腹热胀得悸痛不已,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勉强挤出话来,「对我下药……」
什么药?喜鹊脑中浮现这三个字,可见他热汗直流的痛苦表情,登时什么都懂了。
「什么?那个王爷竟然对你下春药要迷奸你??」她倒抽一口凉气,火冒三丈。「那个老不羞的死兔子!这么丧尽天良下流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
竟然敢对她崇拜的雷霆大人下手……还什么王爷?根本就是个王八蛋的兔二爷啦!
尽管慾火焚烧得昏沉,范雷霆闻言还是想笑,可还没笑出声,又是一阵猛烈的火热上涌,不由喘了一口气。
看他这么难受的模样,喜鹊心都快碎了,满心满脑都是「剽悍伟岸帅气的英雄雷霆大人被个老兔子陷害折磨成这样实在太可怜了」,心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揪扯、怜爱不舍情愫全翻涌而出,在理智出动前,她冲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就我来吧!」反正一时之间这里也找不到别的男人,况且她一点也不想别的男人碰他!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还以为自己被春药燃起的慾火烧过头,出现幻听了。
「就算失身给我也不可以失给那个老兔子!」她大义凛然地仰头直视着他,一脸慷慨激昂。「雷霆大人,小的知道委屈你了,虽然小的也不知道实际步骤该怎么做,但小的会慢慢来,也会尽量对你温柔一点的....」
范雷霆瞪着她,一时间还真不知该笑着将她紧拥入怀,还是气到一把掐死她好。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还是热汗狂流,呼吸粗喘,却死死地盯着她。
「我想想啊。」她思索着第一步似乎应该先剥掉对方的衣服,小手立刻照做,一把拉开了他玄黑色绣淡金麒麟的袍子,露出了一大片布满汗水的强壮胸肌,自言自语:「然后脱掉衣服之后是不是要再扯掉裤子——唔!」
蠢头笨脑的小喜鹊果然不大聪明啊,「义气冲昏头,主动来放火」的下场就是被这头狂猛的大老虎压将上来,赤裸裸地、火热热地吃得一干二净……
在这激烈狂暴又疯狂缠绵的一夜,粗喘吼声中搀杂着娇呼呻吟,他只在最初进入那娇小青涩的紧窒之时,怜惜地稍稍放缓了一些些,然后就是翻云覆雨激情沸腾的撞击、退出、深顶、颤抖、叫喊……
「雷……雷霆大人……呜,太深了,啊……啊……」
「对不起……」低吼声在她耳畔火热响起,他又是一个深挺。「是你说的,爷高大威猛过人,新娘子肯定生受不住,可万万得忍着些,待忍过那死去活来的疼,便苦尽甘来了……」
「你一定要记恨……呜……那么久吗?啊……」她手紧紧攀着床栏,呜咽娇喘着,快被身后牢牢扣住自己小屁股的强壮体魄,还有那不断深捣入体内的粗硬硕长逼疯了。「饶、饶了人家……下次不敢了……」
「下次……」他轻嚼着她敏感小巧的耳垂,每说一个字身下就用力抽动一次。「爷会记得轻一点……缓一点……更久一点……」
「什么?这还不够久啊?」她将脸埋进绣花枕里,试图把羞人的惊喘和吟哦声消音,可他的手可恶地捏揉起了胸前敏感的小点,身下又是重重朝前一顶,差点害她岔了气。「呜……」
「好,好,爷慢些、轻点……」他温柔怜惜地伸掌抚贴着她细滑的下腹,感觉到那儿的肌肤绷得异常紧,触手尽是流淌而下的蜜水,湿得一塌糊涂。
他心下一柔,怜爱之意升起,就想先暂停下动作歇会儿让她喘口气,可身下男性还未释放,药效尚未排解而出,她温暖紧窒的芳径内壁却因销魂激情而抽搐夹紧,圈握得他的男性越发情热沸腾起来,直想继续趁胜追击到底……
可是他不能。
她那么小,那么紧,不能那么野兽般蛮横地要个没完,他得忍,死也得忍,等她缓过这一会儿。
范雷霆强自克制住猛烈冲剌的慾望,闭上了双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压抑得满头大汗,缓缓地、慢慢地将自己粗长肿胀如硬铁的慾望退出她体内。
可不退还好,一退之下,那又痛又麻又热的芳径就这么被他的分身缓慢地一路抽挤刮滑而过,喜鹊倒抽了一口气,眼前点点金星乱窜,刹那间大大爆发了!
「啊啊……」她本能夹得好紧、好紧……
「老天!」范雷霆再也抑不住这销魂蚀骨的强烈刺激,理智全面溃散,大掌抓着她雪白浑圆的两瓣嫩臀,凶猛狂野地抽插了起来……
床摇帐晃,尖叫娇喊和闷哼低吼交错,虽然那药效早已经消退,可情火慾望烧得更猛,一次又一次,自深夜翻腾至黎明破晓……
喜鹊完全下不了床。
雪嫩的肌肤从颈项以下布满了点点吻痕和红红青青的瘀紫,四肢都快散了,腰酸背痛不说,双腿之间的羞处更是肿痛得像火烧一般,稍稍一动就疼得她龇牙咧嘴想杀人。
反观那个整夜「逞凶」的大男人,完完全全是钢铁打出的身体,经过那么疯狂的一夜后,非但没有半点要精尽人亡的迹象,反而全身上下神清气爽,活力十足,连那张粗犷阳刚的脸庞都在发光。
天理何在啊啊啊?
下次她再要对他「仗义相助」之前,一定会好好记住这个血淋淋的惨痛教训!
「喜儿,爷会负责的。」范雷霆在进宫应卯前,体贴地替她拭净了身子换妥衣衫,大掌怜爱地轻抚着她的头。
「不用了不用了,您忙您忙。」她小脸羞得红透,索性一头钻进了锦被里……呜呜,无颜见人啦!
他浓眉一拧,脸色瞬间一沉。「爷岂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相识至今,难道还不值得你有一丝信心?」
「再说啦,再说啦。」躲在锦被下的脸蛋烧得滚红,喜鹊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好静下来歇口气,再仔仔细细理清这一团炸了锅的天大乱七八糟。
「喜儿!」他低沉的嗓音里已带三分怒火。
「呵,好累哦……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好不好?真的累死了……」锦被底下传来模糊的喃喃。
范雷霆胸膛剧烈起伏着,既感气愤又深深无奈,默默地盯着那团包得紧紧的锦被,半晌后,只得叹了一口气。「爷先进宫,你好好歇着,晚上我们再谈。」
锦被团一动也不动,想是铁了心不再多说什么了。
「谢谢你。」他眼底浮现一抹温柔,低声道,「不是你,昨夜,爷不会允自己活着。」
若是中王爷计,搭上了自己的终身,毁了皇上的大局,以他性子,必当一死以谢皇恩。
锦被团微微一震。
他静静起身,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
直到再听不到半丝声响,喜鹊冲疑地钻出了被子,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庆幸之色。
幸好昨夜他有来找她,真是谢天谢地。
「雷霆大人,只要是你的事,喜儿什么都愿意做。」
◆ 第十一章
金銮殿上,一身明黄绣金龙袍的当今天子清皇居高临下地坐在龙座之上,令人就算远远仰望着,也全然看不清楚帝王的龙颜喜怒。
可今日殿上气氛却无比凝重,文武百官汗流浃背,惊惶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出大事了,方才一上早朝,就见位高权重的礼亲王怒气冲冲而来,劈头就要皇上给个交代,说是昨夜邀宴官员,御林禁卫军总教头范大人竟酒后失德,玷污了福容郡主。
「皇上,本王好歹也是皇室宗亲,更是您的亲堂叔,没料想这范雷霆好大的胆子,若是与郡主有情,也该请皇上指婚,三媒六聘正正式式地向本王提亲,可万万没想到……哼!」礼亲王气得脸红脖子粗,跳脚不已。
「可他就这么『始乱终弃』、一走了之,当本王是死人吗?他置皇室与圣上威仪於何处?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朝廷王法?」
群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这等皇族内廷丑事祸延到自己身上来。
一边是当朝权贵王爷,一边是天子重臣心腹,他们无论站哪边都不对啊!
尤其日前范雷霆砸烂了沐将军府,打趴了沐将军,皇上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罚俸三个月」就了事,这份圣眷荣宠放眼天下,恐怕也再无第二人了。
礼亲王告状完之后,殿上一片安静……安静……
良久,总算听见清皇缓慢地、颇带一丝怒气地哼了声:「这范雷霆,胆子真肥了。」
礼亲王眼底闪过一抹喜悦的满意之色,面上仍做忿忿不平地道:「皇上英明。不过范总教头毕竟是皇上甚为倚重的臣子,平素又是尽忠职守功大於过,去年还在剌客手中救了本王和郡主……罢了罢了,本王也不是那等不懂圆融变通之人,索性就抬一抬手,成全了他们这一双小儿女便是。」
场景自轰隆隆的打雷闪电急转直下,瞬间云散天开春意盎然,百官们脸上表情还来不及转变,个个都成了哭笑不得的尴尬窘脸。
所以现在是怎样跟怎样?
清皇默然半晌,才开口:「来人,宣范雷霆进殿!」
「皇上有旨,宣禁军总教头范雷霆晋见——」
在大大的殿门口,一个高大伟岸的剽悍身影踏着灿灿金光而来,众官员屏气凝神,怔怔地看着犹如战神般稳步踏入金銮殿的范雷霆。
「臣范雷霆叩见吾皇万岁。」他单膝跪下,抱拳朗声。「爱卿啊爱卿,你真是让朕失望啊!」清皇不冷不热的嗓音响起,所有人瞬间一凛。
听这语调,皇上生气了,生气了……
范雷霆脸色微变,随即沉着镇静地道:「皇上圣明,臣自问从未做出有负圣恩之举,请皇上明察。」
「朕的皇叔都来告御状了,说你昨日赴宴多喝了两杯,竟然胆大包天地侮辱了福容郡主。」清皇眸光冰冷。「你该当何罪?」
他心一沉,瞥了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礼亲王,怒气几乎夺胸而出,声音紧绷如弦。
「回皇上,臣没有。」
「没有?难道朕的皇叔会冤枉了你不成?朕的皇叔会不惜拿自己掌上明珠的清白来污蔑你,逼婚予你不成?」清皇的口气越发严峻森森。
范雷霆还未说话,其他官员早就拚命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告罪谢恩,认娶了福容郡主就是。
反正事到如今,就算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此时此刻在万年红娘居里——
喜鹊还趴在床上呈假死状态,浑身酸痛不堪,一颗心更是乱糟糟的,满脑子都熬成浆糊了。
「这可怎么办啊?」她捂着小脸,唉声惨叫。「昨儿个这样私自交配,要是给玉帝大人知道了,祂老人家会不会一气之下就干脆提前让我魂飞魄散、以敬傚尤?可人家还不想死,人家还没完成任务,人家还要回天庭看织女公主,人家、人家……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
理智一回笼,所有昨晚到今早应该想的、来不及想的,刹那间全如雨后春笋般地狂冒出来了。
剩下一个月不到,便是七夕了,她眼下还缺了十一对佳偶——又不能混水摸鱼地把自己和雷霆大人认作是一对——偏偏又是困难重重,思来想去,她好像都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雷霆大人的婚事……他不是有龙阳之癖喜好男风吗?昨晚失身於她,一时「羞愧」之下便说要对她负责任,可她怎么能让他负责?他又能对她负什么责?她可是七夕一到,若不是回归天庭就是魂飞魄散之人,她——她根本就不能答应他什么呀!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像是被谁拧住了一般,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雷霆大人……」她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泪珠下一刻便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想到要离开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为什么她竟有万箭钻心的感觉?难道……
她喜欢上雷霆大人了?
喜鹊那张小圆脸倏地羞红,可旋即又变得苍白。
「不,我怎么能喜欢他呢?我们仙凡两隔,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她轻颤的嗓音碎裂在悚然而惊的痛苦里。「老天!」
她竟然走上了织女公主的老路子,爱上了凡人?!
可是、可是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织女公主是玉帝的心肝宝贝,又有王母娘娘的护佑说情,再加上太上老君爷爷事后也跟她说了,织女公主和驸马乃是缘定七世的夫妻,就算几经波折磨难考验,最后还是能在一起的。
「可是我和雷霆大人没有七世夫妻之缘,我们是怎么也不能走到一块儿的……」她心痛如绞,「更何况他喜欢的不是女子,不是我……」
就算是,可她能爱吗?明知道没有结果,明知道到最后只会带给他无止无境的痛苦,她又怎能这样待他?「喜姑娘不好了!」
对,她不好了,真的真的太不好了,以后恐怕都不会好了……喜鹊泪眼模糊,只觉心都绞拧成千千万万片,怎么凑也凑不全了。
「喜姑娘——」脸色焦急的寒兵一愣,「喜姑娘,你、你怎么了?」
「眼睛痛啦!」喜鹊这才惊觉房里多了一个人,慌张地抹了抹泪水,红通通的小圆脸怒瞪着他。「我家大门是做假的呀?干嘛一个个都自己跳进院子阆进我房间来?我屋子是供开放观赏的吗?我好歹是个姑娘家,麻烦你们也尊重一点好不好?」
寒兵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愧悔地头低低,可终究还是焦急战胜了一切。「喜姑娘,擅闯你的闺房是寒兵之过,往后你要打要罚还是要挖了我的眼珠子都行,可请你先去救救头儿——」
她愀然变色,「他怎么了一—」
「礼亲王爷咄咄逼人,指称头儿昨夜酒后色心大起,玷污了福容郡主一皇上勃然大怒——」寒兵话还未说完,手臂已是一紧,被个娇小身子拖了就跑。
「带我进宫!我要进宫!」
寒兵凭着御林禁卫军副统领的身份和腰牌,一路带着喜鹊「杀」进皇宫,终於赶到金銮殿外的大门,心急如焚的铁戢已在那儿等待着,对戍守殿门的御林禁卫军们挥挥手,命他们不可阻拦。
「禀皇上,范大人有证人到!」铁戢和寒兵异口同声大喊。
本想直接冲进去救人的喜鹊在他俩的示意下,只得勉强定了定神,气喘吁吁地捂着跑到发痛的肚子,强捺下汹涌翻腾的满心忧虑,等候皇帝宣进。
「皇上有旨,宣证人进殿。」终於,里头的公公大声传旨。
喜鹊顾不得自己跑到一头汗,发也乱了,衣服也皱得跟诚菜干似的,大步地踏进这人间的金銮宝殿。
情景有点相像,她神思有些恍惚了一下,好似自己又回到了九天之上,正要晋见玉帝大人,等候宣判。
喜鹊方才那股气势逃逸无踪,掌心沁出了冷汗,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惊惶,直到她慌乱如受惊小鸟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脸震惊,却又无比炽热深刻凝视着自己的范雷霆。
他的眼神,清澈温柔沉稳如泰山,带给她无比安定的力量。
喜鹊恐惧的心恢复了稳定的跳动,她只看着他,眼里也只有他,脚下直直朝着那个有他的方向前去。
雷霆大人,我来了,喜鹊陪着你,今日你活我就活,你死,我陪你死。
范雷霆屏息地迎接着她流露着千言万语的眸光,大手自有意识地伸向她,在终於握到了那柔软小巧的手时,他狂躁紊乱的心在这一刻甯静柔软了下来。爷的喜儿,来了。
在金龙宝座之上的清皇看着这一切,脸色莫测高深,看不出是何意味,只有那一双晶光溢彩的眸子,若有所思。
「皇上万岁,民女是万年红娘居的媒婆喜鹊,昨晚雷霆大人的清白是毁在民女手上,与旁人无关!」喜鹊一开口,全场百官倒了一大片。
「咳!」范雷霆呛到。
礼亲王惊怒不已地指着她的鼻头,一个「你你你」了半天。
在场的只有龙座之上的皇帝,真乃不愧是天子,真龙之身,闻言还可以稳稳地坐得文风不动,气势恢宏如故。
「哦,你这么说,可有凭据?」清皇好整以暇的问。
「凭据……」一想到昨晚的颠鸾倒凤,若真要字字句句解说得清清楚楚,她脸皮再厚如城墙,也忍不住娇羞答答地吞吞吐吐了起来。
「真的要说吗?这么私密的事,总不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吧?民女会不好意思的,而且民女往后还要做人哪!」
这种事在说出刚刚那一番话前,就应该要想到了吧?!
百官们脸一阵红一阵青,啼笑皆非,却没人敢多吭一声。
瞧总教头大人将这位姑娘的手握得紧紧的,平素冷硬般的脸庞尽是柔情,就算瞎子也看出范大人对她心仪至深,岂容得旁人多嘴多事。
「哪儿来的大胆妖女,恬不知耻,竟敢当着皇上的面淫言秽语,信口雌黄!」礼亲王见势不对,怒气冲冲地道:「来人啊,把这妖女给本王拉下去砍了——」
「谁敢?!」范总教头终於雷霆震怒了,一声大吼。
这一声暴吼仿若雷鸣虎啸,震得金銮殿内嗡嗡作响,有几个年老的文官抵受不住,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礼亲王吞了口口水,心跳得老快,「你你你——大胆!」
「大胆的是王爷,不是下官。」他大手紧攒着喜鹊的小手,虎眸杀气闪现。「此乃皇上的金銮殿,我等是皇上的臣子,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要打要杀要罚,只有吾皇万岁有此权力,恐怕还容不得王爷作主。」
他如淩厉刀锋剑刃般的弦外之音不言可喻,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礼亲王暗藏的心思。
礼亲王脸色发白,随即恼羞成怒黑了脸,火气更盛。「你——好你个范雷霆,本王本着爱才之心,就算你狗胆包天地玷污了王女,却还是处处维护你,欲将本王爱女下嫁予你,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污蔑本王——」
「他没有玷污王女!」一个充满怒气的清脆娇声截断了礼亲王的话。
「你算哪根葱?胆敢顶撞本王爷??」礼亲王暴跳如雷。「反了反了!」
「是你这个王爷为老不尊,非但不懂得爱护皇上的臣子,甚至还贼心未尽色心又起,公然在雷霆大人的酒里下了春药,想要趁他无力的时候把他吃干抹净——」喜鹊也气到不行,手叉腰道:「我说王爷,民女在民间看过的老兔子不少,可还没像你『兔』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民女今日还真是长见识了!」
「你——你——」礼亲王被气到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文武百官全看傻眼了,还有人低头死命憋住笑声。
老兔子?没想到威风凛凛的王爷居然有这等断袖之癖,真是一大爆料啊!
金龙宝座上的清皇握拳抵在嘴边,肩头可疑地颤抖。
范雷霆好气又好笑,眼神无比温柔怜爱地瞅着她,「喜儿,王爷毕竟是贵人,你这么直言不讳,王爷颜面何存?还不快向王爷赔礼。」
他的话乍听之下似乎是在斥责心爱姑娘,可实际上却明明白白地钉死了王爷就是个老兔子的「事实」。
礼亲王险些气个翻眼倒仰过去,「你们……你们竟敢这般辱没本王,本王今日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雷霆大人,王爷这样算不算是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呢??」喜鹊仰头望着他,小圆脸看起来好似很害怕。
「别怕,王爷是同你说笑。」范雷霆柔声回道。
「是这样呀。」她叹了一口气,随即眉开眼笑地拍了拍胸口,「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见他们小俩口这么一搭一唱,把个礼亲王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众人简直是大开眼界。
「皇上!」礼亲王面上杀气毕露,大声地喊道:「若是皇上不肯给本王一个公道,杖毙这两个目无王法的贼子,就算本王忍得,跟随本王多年的二十万兵马恐怕也忍不得了!」
这下子公开撕破了脸,是要图穷匕现了。
范雷霆眼神一冷。
喜鹊心下一惊,万分懊悔自己为何要逞一时之快,又臭嘴巴地闯出了这场弥天大祸来?!
万一逼得王爷兴兵造反,让人间生灵涂炭,她喜鹊就万死莫赎了……
察觉到身侧小女人的发抖,范雷霆心疼不已,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圈环在臂湾之中。
「放心,有爷在呢。」
她仰望着他,眼圈儿已经红透了,嗫嚅道:「对不起,又是我……」
「此事跟你无关。」他坚定的眸光里尽是柔情。
「可是——」
「皇上,本王还在等您回句话呢!」礼亲王张狂地一笑。
「嗯,这倒是个问题。」清皇摩挲下巴,面露深思。
「皇上英明。」礼亲王重新掌握大局,脸上赤红怒色被一抹志得意满取代,「本王要的只是个脸面,相信皇上为了天下安定,也不会不给本王这个面子。容本王斗胆说一句,当今局势还是维持如旧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您说是吗?」
「那倒是,二十万军马,很有点麻烦呢!」清皇突然跷起了二郎腿。
喜鹊先是迷惑地望着殿上天子,总觉得有点熟悉,这说话、这口气……当她一见到清皇那副吊儿郎当样,脑子嗡地一震,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他?!那个千年妖冶九尾狐——不不不,是妖艳美男子,他他他……竟然是当今天子万岁爷?
因为震惊太甚,喜鹊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范雷霆感觉到她的异状,可还顾不得多问,就听到清皇点了他的名。
「爱卿啊,不如你给王爷说说,这二十万军马咱们是怎生盘算的呀?」
「是!」他定了定神,目光炯炯地盯视着礼亲王,「沐将军手中虎符掌五万,相府大公子亦掌五万,另有藩地十万军马在王爷手中。不过沐将军的虎符,日前臣已趁机自将军府中取回上缴皇上,相府大公子的五万军马麾下的一百七十名副将,已上呈血书誓死效忠皇上,如今五万精兵由御林禁卫军副统领铁戢全权接管。」
「嗯,不错,静如泰山,动若雷霆,朕的爱卿果然不负其名,真是了不得哪!」清皇笑吟吟的点头,「皇叔这些年来明示暗示地拚命想拉拢朕的范爱卿到您阵营之中,甚至不惜连亲生女儿的清白都给搭上了,啧啧啧,您,果然好眼光啊。」
群臣震惊不已,面面相觑,却也难掩敬畏钦服之色。
谈笑弹指间,就已削去了向来拥兵自重的礼亲王手下一半兵马,剩下的十万,若真要生事,恐怕也是自寻死路。
礼亲王霎时面色惨白,身子摇晃了两下,再也抑不住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清皇神情状若殷切关怀,「哎呀!朕的皇叔身子不舒服了,快来人,把皇叔抬回王府之中,好生『照料』。」
「臣遵旨。」范雷霆眸光一扫,寒兵和铁戢亲自进殿来抬人,还顺手点了礼亲王的昏穴,让王爷「一路好睡」。
好、好厉害……喜鹊整个人完全看呆了。
可是在恍恍惚惚间,望着身畔始终从容淡定的男人,她脑中窜过了一个剌心的念头——
原来他砸了将军府,打了沐将军,根本就不单单只是在为她出气而已?
金銮殿之上鸦雀无声,静得像是落下一根针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所有人都在等清皇发言,范雷霆却是一贯地沉静,可不知怎的,却感觉右手掌心紧握住的小手异常的冰凉了起来,他难掩忧心地低头瞥了她一眼。
喜鹊面色苍白,神色平静,可心口却是波涛汹涌,脑子乱哄哄如万马奔腾,始终惊疑不定。
她在回想,在害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是真的、什么事是假的?
会不会他的亲事也是假,他的百般刁难也是假,甚至他对她的万般温柔呵护疼宠……统统都是假?
就连昨夜……昨夜……
她无法呼吸,心僵冷拧缩成了一团。
傻子,喜鹊,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就算这只是一个局,一场戏,那便又如何?没有人欠了你什么,该了你什么,说到底,你根本不能跟他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她心下愁肠寸断百转千回,虽只短短片刻,已是飞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不管痛不痛苦,难不难过,这就是命,是她下凡历劫七世来的宿命。
因为,她是祸首,是她欠了所有人的……她认。
「喜儿?」范雷霆语气迷惘中带有一丝无名的恐惧。
为什么明明她就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却又彷佛离得他很遥远?
喜鹊没有回答,所有的力气全用来防堵胸口那渐渐崩裂的痛苦,小圆脸勉强对着他挤出了笑,那笑却比哭还令人心痛。
他脸色顿时变了。「怎么了?哪儿疼吗?」
心……很疼。
她摇了摇头,小手想挣脱开他的掌握,却被他握得更紧。
「喜儿—」
就在此时,清皇终於开口了。「嗯咳,既然这位喜鹊姑娘和朕的爱卿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朕再舍不得,也得有成人之美的气量。」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随即笑咪咪道:「爱卿.」
「臣在!」范雷霆强抑下心头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应道。
「朕今日就为你作主赐婚,允你和喜鹊姑娘共结鸾盟,大婚之日订於下个月七夕,这七夕乃情人之夜,愿你二人佳偶天成、白首偕老。」清皇顿了一顿,自我感觉极为良好地叹道:「朕如此体贴臣心,真不愧是当世明君哪!」
百官们见轮到他们说话的机会来了,默契十足地行礼跪拜,「吾皇乃圣明仁心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雷霆难忍心中喜悦,揽着喜鹊的小小肩头伏身就要谢礼。「谢皇上赐婚——」
「民女不愿意!」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清皇和范雷霆也不例外,均感愕然地瞪着她。
「什么?」脱口问出的是清皇。
范雷霆不发一语,却是直勾勾地盯视着她,目光焚烧着不可思议的震惊与悲愤。
「民女喜鹊,不愿意高攀范雷霆大人。」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开口。
大殿内氛围酷寒如隆冬,浑似冰渣子冷冷地封住了每个人的呼吸,因为每个人目光都望向那个万载玄冰的源头——
范雷霆。
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喜儿,你在生爷的气吗?」他轻启口,声音很沉很低。
喜鹊微微一僵,随即一点一点地抽回了手。「大人,您误会了,自始至终,喜鹊不过是您的媒婆,负责帮大人寻亲作媒。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好一个如此而已。」
他定定望了她许久,彷佛要从她脸上发掘出任何一丝丝情感的蛛丝马迹,可她却是淡然地回望,眼中没有笑,没有激动,什么都没有。
他强咽下满口腥苦,涩然问:「那么,昨夜呢?」
「昨夜,不过是义气。」
「喜儿,别把爷当傻瓜!」他所有的自制几乎崩溃,嘶哑低吼了起来。她深深地望着他,好似想将他这一刻的容颜、所有的一切,全部烙刻进脑海里。
昨夜缠绵,花盛开了,可今早,风雨一来,才知不过是如梦一场。
原来妩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雷霆大人,我们从来都不是同路人,以前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所以,我不想、不能也不会嫁给你的。」喜鹊缓缓起身,对着金銮殿之上的清皇锭放了一朵很甜很甜的笑容。「皇上,您放心,他是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
清皇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想说点什么时,喜鹊已经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福,娇小身子自顾扬长而去。
范雷霆依然僵直着,无力动弹,高大挺拔身形在这一刹竟有说不出的孤独脆弱悲伤。
他的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
◆ 第十二章
茶馆依旧人声鼎沸,说书的茶博士在告假了一个月后,再度在众人热烈掌声中上场。
楼上雅座里,喜鹊呆呆地坐着,全然不管不顾两个相亲的男女正尴尬得没话可说,纷纷求助地望着她。
「喜鹊姑娘……」男方清了清喉咙,惊骇地瞪着突然流泪的她。「你、你怎么了?」
喜鹊摇了摇头,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老毛病,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女方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你要不要先回去歇着,我们自己来就成了?」
「没关系。」她还是摇了摇头,小圆脸又是泪意隐隐,低道:「你们就当我不在吧,继续。」
问题是她就大剌剌地坐在这边掉眼泪,旁人哪还有心思联络感情啊?
相亲男女相觑了一眼,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地借词匆匆离开。
喜鹊没有阻止,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郁郁地望着窗外。
反正就这样了,至多七夕一到,魂飞魄散,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自那日当殿拒婚之后,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再见过他了。
「当然理该如此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落寞一笑。「堂堂总教头被个女人当殿拒婚,面子里子全没了,他肯定恨死我了。没有来找我算帐,就已经是顾念最后一丝昔日的情分了。」
就恨吧,恨得越重越好,这样他就可以把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一切一不管是好的是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是有情的或是无意的,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痛就好了。
「欸,媒人婆,今天没作媒呀?」一个苍老却笑嘻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喜鹊怔怔地抬眼,看着白发苍苍却骚包依旧的茶博士。「老爷子,今儿没说书啊?」
「怎没有?你刚刚没听到底下掌声如雷、群众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吗?」茶博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请自来地晃到她面前坐下,自碟里拣了颗五香花生扔进嘴里,嚼得满口香。「唔,真好吃……我说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发白、脸色发青却眼睛发红,哎呀,不妙啊,这明显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费个一两七钱银子请老夫帮你化解化解?」
「什么桃花瘴,什么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说书的茶博士吗?怎么搞得好像是街上摆摊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懒待和他斗嘴。「你何不去休息一会儿,喝口茶喘口气,下午不还有一场吗?」
「你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后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名刺。「来,给你瞧瞧老夫可是专业的。」她没精打彩地接过那张名刺,瞬间瞪大了圆圆眼儿,「啥?」
上头墨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黄半仙,专长卜卦、紫微斗数、铁板神算,专攻夫妻姻缘、家庭事业、消灾解厄等等……
「怎么样?够专业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抚着长须,「这年头没有个三五招,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还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几个差呀?」饶是心绪不佳,她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唉,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能者多劳,活脱脱一本江湖奋斗血泪史啊!」茶博士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
喜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悬宕在心底深处很久的一个疑问,小圆脸严肃了起来。
「对了,茶博士,你说的那些古记传奇,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上回听你说牛郎织女的故事,好像还听你提到过……天上的信鸟喜鹊、忠牛、天兵天将什么什么的……」
她越说越小声越忐忑,滚圆的眼儿却是牢牢地紧盯着茶博士,彷佛想看出他老泼皮的外表底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茶博士……该不会是京师的土地爷爷扮的吧?
噫,不对,土地爷爷哪可能这般牺牲色相抛头露面来说书?再说了,他上次说的那些都是天机,既是神只,就更不会泄漏天机了。
这茶博士到底是谁?
「其实老夫本是不能说的,」茶博士单手握拳抵在额头上,做一脸沉思样。「不过看在阁下聪明伶俐,骨骼清奇,乃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媒婆奇才份上,老夫就跟你分享这个秘密。附耳过来!」
她心跳得好快,立刻倾身过去。
「费用一两七钱银子拿来先。」
喜鹊随即火大,坐直了身子,要不是出於敬老尊贤的礼貌,早一根青葱玉指戳到茶博士鼻头上去了。「敢情您老是蓄意来坑蒙拐骗我这善良无辜好孩子的血汗钱的吧?」
「老夫释疑解惑不要钱啊?就大夫出诊都还有诊金收呢。」茶博士咄了一声,睁大眼睛,怀疑地瞪着她。「难不成你个小丫头片子连老人家的钱都要苛扣?」
她抬手摀住脑袋瓜,头已经够痛的了,这茶博士又来添乱。
「好好好,那打个折,一两五钱银子,不能再少了,老夫这可是业务机密……」茶博士哀怨地叨叨絮絮。
「好,我给。」她叹气,自绣花荷包里拿出了一两七钱银子塞进茶博士的手里。
「小姑娘果然爽快!」茶博士老脸一亮,眼睛立时笑眯了。「其实啊,事情是这样的,老夫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见有一仙人来同老夫对弈,我俩棋艺相当,常常杀得不相上下,若老夫胜了,那仙人便说些天界上的秘辛供老夫做说书题材之用,赚点零用花花,若是那仙人胜了,老夫便得说些人间的秘辛给仙人当笑话听,以供娱乐。」
她听得一愣一愣,迷茫地张大了嘴。「什么?」
谁啊?哪位仙人啊?这么没职业道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难道是太上老君爷爷因为气她偷吃了药渣,所以故意泄她的底细来着?可老君爷爷不像是这么口无遮拦的神仙啊,老是爱跟她抢蟠桃吃的天蓬元帅倒还有三分可能。
喜鹊陷入深思。
「这不,像昨儿晚上老夫输棋,便说了近日听来的有趣流言。」茶博士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听说啊,沐将军暗恋相府千金凤华小姐,可凤华小姐倾心於范公雷霆总教头,所以沐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投入礼亲王的阵营,还三天两头寻总教头麻烦,结果……嘿嘿,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人生如梦啊!」
「连这种宫廷秘辛你都知道?:」她惊骇地瞪着茶博士。「啐,老夫敢出来混,当然得有点真功夫,不然怎么在江湖和说书界立足?」茶博士撇了撇唇。「老夫还知道范总教头日前遭受严重打击,如今已是卧病在床不起很久了,唉,铁铮铮铁打的一个好汉子……不过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老夫至今还未查出来以供说书之用,唉,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他、他病了?」她脸色变得惨白。
「可不是嘛,老夫在猜想呀,说不定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茶博士正感叹,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人在呀?
欸?人呢?
他卧床不起,他病了,他卧床不起了,病了……
喜鹊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这两句,脚下自有意识地往总教头军府奔去,可是当终於来到军府对面街口的老槐树底下,她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紧紧盯着那熟悉的铸铁玄黑大门,她忍不住泪眼模糊。
就算知道他病了,就算心焦如焚,那又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再半个月后,她不是回返天上,就是魂飞魄散,如今再出现他面前纠纠缠缠,不过是将痛苦延长罢了。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鞭笞,她的双脚还是犹如钉在了地上,赶都赶不走。
她痴痴看着总教头军府那扇紧闭的大门,看着那两名虎背熊腰的御林禁卫军,心下翻腾不已的都是「我想见他、我要见他」的冲动。
就算不能见,可'可她总该可以问问那两名御林禁卫军,打探看看他现在病有没有好些了,有没有寻个好大夫医治,药有没有按时服用……
心念激荡之下,她抬脚就要跨出,可一想到她日前殿上拒婚,害得他们的头儿打击之下卧病不起,十万御林禁卫军恐怕都恨不得砍了她了事,好替自己的头儿出气,他们若是见了她,怎么还会跟她说他的消息呢?
她黯然地再度躲在槐树后,眼圈儿又红了。
可,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她想告诉他,她会拒婚并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就算对她不是男女之情,可那些温柔,点点滴滴,都是她这七世以来最真实的幸福。
不能嫁给他,全都是她的问题。
喜鹊几欲冲动地想上门求见,可是理智和情感不断在脑中争战不休,她迷茫失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就这样在老槐树下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直到黄昏夕阳霞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她幽幽低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转身就想走。
可是突然传来马蹄声响,她回过头去,心瞬间痛缩成了一团!
茶博士不是说他大受打击卧病不起吗?那现在这一幕又算什么?
范雷霆,一身剽悍英气,没有半点病容,身着玄黑镶红军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怀里偎着的是楚楚可怜的……相府千金?!
她呆呆地看着他拥着佳人,策马停在总教头军府大门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扶着佳人,温柔得像是怕弄疼了人家,就这样要进门——
那一声痛苦心碎的低微呜咽是从哪儿传来的?喜鹊恍恍惚惚间,这才发现原来是从自己紧咬住的牙关里偷偷逸出的。
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定是他气她当殿拒婚损了他的面子,所以记恨在心,干脆放出自己卧病不起的风声,免得她又来纠缠他……坏了他和相府千金的好事!
胸口像是快碎了,剧痛得她颤抖了起来,小手紧紧揪住左胸处的衣襟,试图阻止有什么自里头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喜鹊转身就跑,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儿,她要远远地离开这儿,她——
下一瞬间,她被用力地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里!
「你想跑哪去?」
她浑身一震,泪水几乎溃堤而出。
「为什么要跑?」范雷霆紧紧地箍拥着她的腰,彷佛怕稍稍松开一些,她又会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爷在问你话,为什么见了爷要跑?
这炽热坚实的怀抱,他低吼嘶哑的声音,还有他身上阳刚好闻的气息,一切熟悉得就像是日日夜夜的幻想成真……
她身子瘫软了一瞬,随即又僵硬挺直了起来,眨去眼底的灼热泪水,冷冷地道:「小的是路过的,现在要回去了,还请总教头高抬贵手。」
「爷不放。」他好不容易才又将这魂牵梦萦的小女人抓在怀里,又怎么肯放。「放了,你又跟爷赌气甩手就走,爷怎么办?」
她心一热,随即一阵酸楚泪意又涌上了鼻头。「大人……请自重。」半个月来没音没讯的,刚刚还拥着佳人「一脸」心满意足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又来对她甜言蜜语搂搂抱抱的,当她傻子啊?随便给人骗都信啊?
喜鹊知道自己无理取闹,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当放不放,纠缠未休,可她就是忍不住怨慰,忍不住醋意,忍不住……想哭。
范雷霆慌得急急解释:「爷就知道你误会了,方才是爷回来的路上,凤华小姐半路拦住,说是要请爷向皇上为相府求个情,然后她说着说着便晕厥了过去,爷一时没法子,这——」
「大人何必跟我这些?」她打断了他的话,小圆脸苍白而紧绷。「我又不是大人什么人。」
「再说这种话,爷打你屁股!」他呼吸急促浓重,咬牙道:「爷忍了半个月没去找你说个清楚,就是想你冷静些,好好细想明白咱们相识以来的这些日子,爷待你究竟是何心思。皇上说了,你兴许误会了爷和他有暧昧一可在你眼里,爷是那样的人吗?」
所以那个卧病不起的风声不是他放出去的?那是茶博士骗了她?可茶博士干嘛吃撑了没事蒙骗她?
等等,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皇上——
「你……他……你们没有?」喜鹊呆住了,一时忘了挣紮。「可他——皇上明明对我说,你们同榻而眠不只三五年了,是他亲口说的。」
什么误会不误会,暧昧不暧昧,他都说到那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我们同榻——」他恼火了,二话不说将她转了过来,强迫迎视自己炽烈的怒眸。「皇上随便说说你就信?难道你都不追问清楚的?所谓同榻而眠,不过就早年同在帝师底下读书,两个毛孩子书读累了趴在同张榻上睡觉,就这么过了五年,直到先帝改而调派爷入军队学习练兵之道——就是如此而已!」
耶?什么?
她小嘴吃惊地张得大大的,简直可以吞下三颗卤蛋了!
「你就为了这个生爷的气?甚至当殿抗旨拒婚?你让爷生不如死足足心痛了半个月,如今还好意思见了爷就跑?」范雷霆想越生气,吼完索性一把将她扛上肩带走。
「喂!放我下来!」她倒栽葱挂在他坚硬的肩上,又晕又惊又恼。「我、我又没说我是因为吃醋拒婚的——范、雷、霆!放我下来!」
「胆子肥了,连爷的名讳都敢直呼了?」他凶猛狂悍地吼,可黑眸却是闪动着久违的明亮笑意。
这小媒婆子,折磨得他这半个月来几乎断气,现在总算又回到他身边,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做错事,你、你自始至终都在蒙我、骗我——哎哟!」她被晃到快吐出来了。
「闭嘴!」他恫喝一声。「再吵爷就当街吻你!」
喜鹊吓得立刻紧闭小嘴,却是满心愤慨气恼难平。
这个土霸王,野蛮人,讲不讲道理啊……
范雷霆气势凶狠,大步流星地扛着她往总教头军府大门走去,两名禁卫军一见到喜鹊均是又惊又喜,可凤华那美丽脸庞上却满是震惊。
「凤华小姐,既然你没事了,就早些回相府休息,多保重。」他锐利目光瞥了身畔禁卫军一眼,「护送小姐回相府。」
「是。」两名禁卫军大声应道。
太好了太好了,头儿终於一扫这半个月来落寞哀伤的忧郁小生像,又恢复往昔威武摄人的剽悍气势了!
「范大人——」凤华有一丝凄厉地唤道。
他高大身形微微一顿。
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凤华哀哀戚戚道:「如果……凤华今日不是相府千金,与你没有利害关系,你、你可会喜欢我?」
「对不起,不会。」范雷霆毫不犹豫地回道,肃然眸光落在肩上扛着的小人儿身上,见她身子突然有些僵硬,明显是在侧耳偷听,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温柔似水,平静地道:「兰花虽美,可我偏偏喜欢吱吱喳喳闹枝的喜鹊儿。爷认了.」
凤华低声啜泣,他轻轻喟叹,却不觉有所愧歉。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本就清清楚楚,直截了当。
话说完,范雷霆毫不犹豫地抬步就走,扛着心爱的女子消失在总教头军府之内——
那里,是凤华一生都无法触及、踏足的。
就算她贵为娴太妃嫡亲孙女,就算她爹是当朝宰相……她就是走不进去他的心底。
凤华泪水纷纷,再难抑止。
喜鹊感动得要命。
雷霆大人居然当着人的面,大声承认、宣告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个吱吱喳喳闹枝的喜鹊,还说是前生注定,说他认了——虽然这个「认了」一词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大爽,但总的来说,她还是被他感动得乱七八糟,刹那间完全忘了自己所有的原意初衷一
他俩有缘无分,仙凡两隔,多相爱也是没有结果的。
也许她是记得的,可在这么情深悸动的当儿,她下意识地选择不去记起,至少在此时此刻,她只想感受在他身边的温暖、满足和幸福感。
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再一下下,允许自己再贪恋一下下就好……
「傻丫头,哭什么?」修长大手带着布满老茧的触感,可为她拭去颊上泪水时却是那么地轻柔,彷佛她是无比娇贵脆弱的珍宝,他的宝贝。
「我……感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一直哭,就是忍不住,小圆脸泪湿了,鼻头也红了。
「可爷舍不得你哭。」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眸底满是心疼。「你瘦了.」
「你没有。」她吸吸鼻子,哀哀怨怨地小声指控。「爷的消瘦不在脸上,在这里。」他拉起她的手紧贴在左胸处,那底下是为她而跳的心,「瘦了一大圈,几乎瘦没了。」
喜鹊破啼为笑,但旋即又泪眼蒙蒙了。「骗人。」
「爷谁都骗,就是不骗你。」
「才不是,你谁都不骗,就骗我——」她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另一个倒霉鬼,「还有那个老兔子王爷。」
他几乎忍俊不住,叹息笑看着她。「你怎么拿自己同王爷相比?」
「还说没有,是谁成天对着人家吼来吼去,百般刁难人家挑的相亲对像一打了沐将军、砸了将军府,害人家又感动又担心,后来才知道你压根是趁机去找虎符的,还有——」她越说小嘴翘得越高,越发理直气壮。
还有他不是骗去了人家的一颗纯真火热的少女芳心吗?这个可就赖不掉了吧?
「等等,爷先声明!打了那浑球,砸了他的将军府,本就是惩戒他竟然胆欺负爷心爱的姑娘,并且为你出一口恶气。」范雷霆浓眉打结,忍不住插嘴,「而虎符不过是砸着砸着,砸到一半瞧见了,顺手捎回去给皇上的。这你可不能冤枉爷。」
「嗄?」她眨了眨眼,呆住。
敢情这全都是她自己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儿,瞎气的?「是,爷承认,一开始是气愤你每回都搞砸了爷的婚事,可后来,爷心里就只有你,自然看那些庸脂俗粉花花草草不入眼,偏偏你一心要把爷往别的女人怀里推,甚至还想把爷扔给皇上——」他的火气也不遑多让,一想起便是恨得牙痒痒的。「在你眼里,爷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打包送人的吗?」
她一怔,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还笑?」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终归还是舍不得,抬手轻抚她的脸,放柔了声音,「爷都快被你气死了,这辈子从没这么窝囊过。她笑着笑着,心下忽又是一阵酸楚揪疼了起来。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脸上微微变色。「哪儿疼吗?还是饿了?」
「没有,都不是。」她勉强一笑,圆圆眼儿微闪水光,「雷霆大人,你对我这么好,喜鹊没法报答你——」
「傻子,爷喜欢你,又何须你的报答?」他松了口气,大手拍了拍她的头。「往后你好好儿的,让爷照顾你,宠爱你,这就足够了。」
「可是我不能嫁给你……」她说着说着又想掉泪了。
范雷霆气息一窒,脸色铁青。「又说傻话,既然你心底也是喜欢爷的,咱们两情相悦,哪有不能谈婚论嫁的?」
她摇着头,玉藕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小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里,不发一语,泪水却是怎么也管不住地奔流,濡湿了他的衣衫。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饮泣惹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连连相问哄慰了许久,还是不得其法,最后只得将她圈拥在怀里,默默任她哭个痛快。
兴许是这半个月来紧绷忧乱心伤的情绪溃堤,又是在这熟悉安心的温暖怀抱里,喜鹊哭着哭着,哭累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范雷霆自始至终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脸色却是越来越深沉。
究竟是谁胆敢阻拦、不允他的喜儿下嫁?
自那日起,喜鹊就再也没回万年红娘居了。
说是她贪心也好,自私也行,可距七夕已不到十数天,她就只剩下这十几天的日子能和他在一起了。
喜鹊知道自己笨,不争气,而且对他不公平到了极点,可是……可是就容她再贪恋这十几日的幸福吧,在七夕的前一日,她一定会同他说清楚,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明白,她好爱好爱他,可他俩仙凡两隔,是注定不能结为夫妻,白首偕老的。
待七夕过后,就请他彻底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就当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一样。
这夜,喜鹊抱膝坐在总教头军府中花园里的一方大石上,正是方沐浴过后,一头半湿未干的青丝披散在肩后,怔怔地仰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玉帝大人,祢说得对,我就是祸头子,就是个任性鬼,我为满足自己一时的痛快,不顾后果,伤人害己……」她喃喃轻语,苍白的脸上尽是心酸痛楚。「我本该让他恨透了我,这样就算我走了,他日后也不会太难过。可我就是猪油蒙了心,我就是……舍不得连最后这几日温存都不留,就此魂飞魄散,生生世世再见不到他……」
想到这里,她的手紧紧拧着胸口,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双熟悉臂弯将她揽入宽大怀里,范雷霆低沉的嗓音透着紧张和心疼,在她耳畔轻响起。
「喜儿,怎么又难过了?爷不是对你保证过,万事都有我吗?就算天塌了,爷也帮你撑着。」
「我、我不难过。」她极力眨去泪光,咽下难过,回过身来一头钻进了他怀里。
真好闻,真暖和,真……幸福。
尽管这样的幸福,只剩短短的十二三日不到,可至少在这些时日之内,这个怀抱还是她的……
喜鹊,你真是个没心没肺、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骗人。」他轻抚着她微湿的发,心下一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寝房方向冲。「怎么头发也没抆干便出来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见他把自己稳稳放在床榻上,先是用条锦被将她包了起来,然后又去寻来干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抆起头发,喜鹊又是欢喜又是心如刀绞。
偏生现在还不能跟他说实话,只得满腔珠泪暗暗往肚里吞。
「别忙了,我很好,头发也都干了。」她微凉小手轻搭在他手腕上,强颜欢笑,「你就坐着和我说说话好不?」
他总算没那么手忙脚乱紧张兮兮了,可仍旧不忘捞起她丰厚的长长青丝,确定了已干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顺手又将她捞进自己怀里,稳稳安置在腿上。
「你愿意跟爷说,为何你这几天心绪郁结,愁眉不展了吗?」他凝视着她,正色问。
喜鹊一时哑然,片刻后才低低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惦挂红娘居的生意,手头上还有些对像没得择人匹配呢。」
范雷霆释然地吁了口气,随即笑了。「爷当是什么难事呢,作媒很伤神吗?凑数儿就成吧?别犯难,爷身边的、麾下的,你爱挑哪个去配人就挑哪个,谁若不肯,爷灭了他!」
「雷霆大人——」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又惊又喜,「真、真的?」
「只要是爷答允你的,板上钉钉,千金不换。」他柔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有十万御林禁卫军,随随便便总能配出个十数对吧?
她简直乐歪了,圆圆眼儿里又出现了久违的晶光闪闪、眉开眼笑。
终於可以完成任务,有脸回去见玉帝大人和她的织女公主啦……
喜鹊欢天喜地的咧嘴傻笑着,可笑着笑着,笑容又僵住了。
就算功德圆满,不用魂飞魄散,可是她依然还是得离开他。
那,又有什么好欢喜的?
「喜儿,你怎么了?」本来还笑得那般开心一可怎么一忽儿又哭了?
「我开心。喜极而泣。」她泪汪汪地看着他。
「撒谎。」他又怎会看不出她是欢喜还是难过得掉泪?
「雷霆大人,我可以明儿就选人来配吗?」她顾左右而言他。
范雷霆本想追究问个明白,可见她含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一疼,只得什么都依了她。
可第二天,趁带着喜鹊入宫「挑选」的当儿,他吩咐了寒兵和铁戢全程护卫着她,无论她选中了谁来配对,都得从命,接着便离开了校阅台,转身往上书房去。
有些事,该是请皇帝给个「交代」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