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底下的话还未说完,沐将军已听明白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可同时,他眼底也不禁掠过了一抹不情愿的激赏。
范雷霆的女人,还真是个胆大的。
喜鹊头痛得像快炸开了,小手摸着剧痛难当的肿胀脸颊,突然也生气了起来——这一巴掌掴得她变成了猪头似的,接下来十天半个月的教她还怎么出门见人?
可恶,回家后她一定要翻翻黄历,看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星君,忘了祭煞酬神,不然怎么会从初一倒霉到十五还没完哪?
「哼,看在你个丫头片子还挺有种的份上,本将军今天就饶过你这冲撞朝廷重臣的大罪!」沐将军重重一哼,拂袖扬长而去。
果然官字两个口,爱怎么说都可以。
喜鹊双手捧着晕眩疼痛的脑袋瓜,一步一步地蹭出雅座包厢,在心底将沐将军给痛骂了个八百遍。
喜鹊一路上都用红帕子捂着头脸,生怕给左右邻居见了指指点点、徒增笑柄。
出师不利,还外带了个猪头脸回家,如果今天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应该也会觉得很好笑吧!
喜鹊忍痛汲了桶冰凉的井水倒进盆子里,边打湿帕子敷脸边咕哝。
「你的脸怎么了?!」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宛如雷声隆隆劈下来。
她敷脸的手一僵,突然发现今天的霉运原来还没过完。
为什么在睽违了「漫长」的三天之后,终於又出现在她面前的剽悍英伟大男人,会如此恰恰好地遇上她变身天蓬元帅的凄惨落魄相,不知现在假装是隔壁家的来借酱油还来不来得及?
「你的脸,是谁伤了你?」范雷霆修长大手轻柔怜惜地想碰触她红肿瘀紫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了她,可下一瞬他就怒火狂飙,气得想杀人。「告诉爷,爷乱刀剁了他!」
她闻言骇笑,却又心下一热,不知怎的鼻头就酸了起来。方才被掴都没哭,可现在一股灼热泪意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啪答啪答地掉了下来。
吓死她了,刚刚在茶馆里,她有一度以为自己会没命,若不是嘴巴一向比脑袋快,一张口那些话就哇啦哇啦自动滚了出来,说不定她早被那个暴虐将军就地正法了。
喜鹊这么一哭,范雷霆纵然身为十万禁卫军总教头,素有泰山崩於前亦不改色、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之能,顿时也慌了个唇白面青、手忙脚乱。
「不、不哭了,咱不哭了。」他心慌意乱地将她扣入怀里,只觉胸口绞拧得紧。「等你好些了,想说再说——爷不逼你。」
她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前尽情痛哭了一场,半晌后才大雨变小雨,小雨变间歇的抽噎、吸鼻子。
「没人打我,我自己摔的。」她把鼻涕眼泪全糊在他的衣服上,小脸清爽了不少,仅剩鼻头和肿胀的脸颊犹通红,闷闷地道。
「当爷眼珠子安假的?看不出你颊上的五指痕?」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慨,「说,是谁?」
她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闷声不吭。
怎么说那个嚣张跋扈讨人厌的沐将军也是个大官,又和他同为一殿之臣,要是雷霆大人当真为了她和对方杠上、彻底撕破脸,演变成腥风血雨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候她祸就闹大了。
一想到他可能会面临到性命堪忧的危险,她的心瞬间高高地悬到了嘴边,什么委屈什么难受什么气愤统统都不当一回事了。
她只要他好好的,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就好。
「怎么没见寒副统领和铁副统领?」喜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先回答爷的问题。」他微眯起眸子,刚毅嘴角抿成了一直线。
「今儿天气真不错啊。」她索性含混到底。
「你——」范雷霆脸色沉郁,可见她红肿可怜的小脸,心下又是一疼,只得暂且先将千刀万剐复仇这件事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屋内走。「寒兵和铁戢当职,今日不会出宫。」
话说回来几日不见,为何她开口「关怀问候」的却是他们二人?
他心里满满不是滋味,可又惦挂着她的伤势,待扶她入厅里坐好后,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罐,旋开盖子挖了一大坨上好治伤灵药,轻手轻脚地为她抹上肿胀瘀血的面颊,手势之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又会碰疼了她。她傻傻坐着,屏气凝神地感受着他怜惜的抚触,心底又是欢喜又是茫然,浑然不知此时此刻澎湃荡漾在全身上下的酸甜忐忑恍惚感,究竟都是怎么了?雷霆大人为什么连为她上个药,都要用上这么热烈又心疼的目光盯着她?
他这么做就不怕她心生误解,误以为他是对她——对她——
唉!他对她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姊妹相亲」吗?
思及此,喜鹊心念一动,忽然有些冲动想问他和那妖艳美男子究竟怎么结下的孽缘,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捅破了这层薄纸,惹得他恼羞成怒,说不定往后就再也不愿见她了。
她呼吸一窒,一颗心紧紧绞疼了起来。
不行不行,再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也不能冒此大险,姊妹相亲就姊妹相亲好了,总比往后再也见不到他强。
喜鹊一颗心颠三倒四翻来覆去,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可她始终忘了弄清楚最关键的一件事——
自己究竟为何为此失魂落魄至斯?难道是她打从心底一点都不想他只是拿自己做姊妹相待吗?
「还是弄疼你了吗?」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些不安。
「不是的。」她低垂粉颈,也不知为什么有些郁郁寡欢。
范雷霆还以为她是在记怪自己这几日都未来看她,不由微感歉然,解释道:「王爷后日到京,这阵子宫廷内戍务繁重,恐要等王爷一个月后回返藩地,方能好些。」
「大人不用解释,小的明白的。」她又叹了一口气,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半真半假地试探道:「那这一个月,大人不就没空相亲了?」
他脸上歉疚之色瞬间僵凝。
她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奇怪地抬眸朝他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登时寒毛一炸,久违了的心惊胆战再度翻江倒海般当头没顶而来。
他他他又变脸了,又变脸了啊啊啊!
喜鹊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可是一时之间又能逃到哪里去?幸亏范雷霆在一番恨恨得咬牙切齿,全身骨骼发出愤怒的?哩啪啦骇人不祥响声后,凶猛目光瞥见那肿得像馒头的楚楚小脸,心下抽紧,所有滔天怒气霎时消散无形。
「别说胡话了。」他缓缓舒出一口憋闷良久的长气,无奈地道,「有心思想着旁的闲事,不如好好将养身子。」
喜鹊眨了眨眼,小嘴诧异地张大了。「嗄?」
「饿不饿?」他面色又恢复如常。
「有一点。」
「到一品酒楼如何?」他记得她很爱吃那儿的菜。「好——」她突觉不对,连忙改口,闷闷不乐地道??「不好,我现在这猪头三的蠢样,才不要出去招摇过市徒增笑料。」
他抑下笑声,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那回总教头军府吃?」
「贵府厨子手艺好吗?」
他想了想。「圣上赐下的前大内御厨,应当不错。」
她眼儿亮了起来。「我要吃我要吃!」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范雷霆心情顿时也大好了起来。「爷的行雷就在门外。」
「那还等什么?」一时乐过头的喜鹊主动拉了他的手就朝外走,边叨叨絮絮。「虽然小的现在嘴也破牙也软胃也疼,可喝点山珍海味熬的粥粥水水什么的总行吧?走走走,喝汤了喝汤了,我饿死了。」
他的眸光落在那紧紧抓着他的雪白嫩手上,嘴角满足的微笑逐渐变化成了傻笑。
不过,该办的事他绝不会忘记。
两日后的黄昏,禁卫军赵冬乖乖到万年红娘居报到,并且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总教头大人昨天半夜三更时分,只身一人前去砸了沐将军府,并且把沐将军揍趴在地,让其断了三根肋骨、碎了两颗牙还折了一只胳臂。
此事惊动朝野,言官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抵皇上龙案前,要求圣明天子重惩本该戍守皇城安危、却反倒带头作恶的禁卫军总教头范雷霆。
「然后呢?然后呢?」喜鹊惊得一把掐抓住赵冬的手臂,疼得他皱起了眉。「他要不要紧?他要不要紧?」
「喜姑娘莫担心,头儿乃皇上股肱重臣,地位无可动摇,至多只是受斥罚俸三个月,其他不要紧的。」赵冬连忙解释,边暗自抽回惨遭踝躏的手。
「都是我害的……」她脸上的五指痕已消,但瘀青的脸依然令人不忍卒睹,此刻听见这大变故,心下又是焦灼担忧又是自责,眼圈儿立时红了起来。「可我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知道沐将军打了我一巴掌的?」
「天下没什么事是瞒得过头儿的。」赵冬骄傲地一挺胸膛。
喜鹊满心满怀矛盾不已,既是有些欢喜他为了帮自己出口气,甚至不惜大闹将军府,可又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做下那等大错来,惹来朝臣议论抨击,连皇上都给惊动了,她就内疚难过到极点。
如果他也和忠牛、天兵天将一样,因为她而蒙受大祸,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谏自己的!
晶莹泪珠在眼眶隐隐滚动,她呐呐地问:「那他现在呢?他现在在哪里?我、我可以见他吗?」
「头儿现在……」赵冬眼神有一丝闪烁。
喜鹊一颗心沉了下去,眼泪就这样哗地流了下来。
「哎呀!喜姑娘,你、你别哭呀!」赵冬一时慌了,「头儿没什么事,真的,既没缺胳臂也没少腿的……」
「你用不着骗我了。」她鼻头一酸,哽咽之声更浓重了。「他肯定被皇上下令打罚了对不对?是不是拶手指滚钉板还被鞭刑了?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有没有找大夫医治?你——你倒是说呀!」
赵冬被她那含悲带愤痛哭流涕搞得措手不及,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了,何况是回话?
「那你们寒副统领呢?铁副统领呢?他们在哪儿?」她抬起泪汪汪的小脸,一脸凶恶迫切地道:「你不肯说,那我亲自去问他们——」
赵冬急了,只得冒着泄漏「军机」之罪,冲口而出:「喜姑娘,属下没有骗你,头儿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这不,今天晚上还蒙受皇上荣宠钦点,奉旨受邀参加礼亲王爷召开的盛宴呢!」啊?
喜鹊满脸断线珍珠就这样僵硬尴尬地挂在半途中——
那她刚刚到底是在嚎丧个鬼啊~
七世投胎以来的第一次,她忽然强烈怀疑起,当初吞进腹里的仙丹药渣是不是已然消化殆尽、半点药效都不存了?
要不,她怎么会有脑袋越来越蠢到家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