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第八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范雷霆完全不给好脸色,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最好皮绷紧点别惹爷发疯」的火爆表情。

慌得喜鹊日日战战兢兢地百般讨好,饭不敢多吃一口,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乖乖跟在他身边当个没嘴葫芦地只管做记录。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心情依然没有转好的趋势,惹得喜鹊每天都提心吊胆,唯恐被他炒了这份贴身长随的工作。

可饶是前一天才吼得她抱头鼠窜,第二天早上时辰一到,只要她稍稍晚起,自家寝房外就会出现总教头军府的某个护卫敲她窗户,「喜姑娘,头儿说你若误了他应卯的时辰,就让你提头来见。」

吓得喜鹊立刻自床上跳起来,好几次因为这样一头撞在床架上,还害窗外的护卫误以为她要自尽以谢天下。

「嗳嗳嗳,这雷霆大人肯定是慾求不满,给憋的。」

这天早上,喜鹊哀怨地揉着红肿的额头,忍不住嘀咕道,「不行,我得积极点把这几日配好的对象呈报上去,先让他挑上一挑,说不准这其中某一个就是他的金玉良缘——再不济给他消消气也好哇。」

於是乎,在晌午用饭休息的当儿,她随手抓了颗馒头就到军帐里,在看见寒兵和铁戢又像影子似的守在范雷霆身边时,弯弯眉儿不禁紧皱了起来。

「又干嘛呢?」范雷霆边用饭边看训练成果评核册,一抬眼就瞥见她打结的眉头。

「雷霆大人,小的有要事相商。」喜鹊陪笑地搓着手,圆圆眼儿不忘冲着寒兵和铁戢频使眼色。「是『很重要』的事。」

可惜他俩像左右门神似的,假装视而不见。

啧,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噗嘶!噗嘶!」她拚命暗示他们非礼勿听,眼睛都快抽筋了,偏偏这两人好像故意同她打擂台,硬是寸步不动,甚至站得更挺了。

喜鹊正急着,可范雷霆一见她对自己的副将那副「眉来眼去」的暧昧样,胸口又是一阵窒气难当。

好你个媒婆子,眼里还有他这个爷在吗?

他冷冷挑眉,「不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人了。」

喜鹊倒抽了一口凉气,「雷霆大人,小的可是一片丹心为主,此情唯天可表,大人怎能还没过河就拆了桥呢?」

他闻言嘴角抖动了一瞬,忽然记起自己仍在不爽中,不给好脸色地道:「还贫嘴,爷是你可以胡话瞎混的吗?」

「冤枉啊大人!」她一边喊冤,一边狠狠瞪了他身后那两尊肩头可疑地颤动着、明显在幸灾乐祸的「门神」一眼,在勉强收回眼刀后,一脸极度苦情地望着范雷霆,「小的只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你的婚事对象,不想现场有『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路人甲和路人乙相觑一眼,彼此都有些火大——头儿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谁说不相干了?

可是头儿在,他们谁也没敢冒然抗议。

范雷霆则是在听到她说了寒兵和铁戢乃是「不相干的路人」之后,心下一乐。

嗯,这话听来还算顺耳。不过——

他清了清喉咙,装作浑不在意地淡淡问:「你们三个有什么嫌隙不成?」不问还好,他一问,喜鹊憋着的一口气涌了上来,本想告状,还是强自忍住了。

谁会知道这两家伙皮相长得好,可性情却是那么讨人厌哪?

前两天她也不过是旁敲侧击一下两位副统领娶亲了没,谁知道他们两个竟然连同她打声官腔都懒,直接就冷冷甩了一句:「有头儿那样的前车之监,换作是你,你敢吗?」

是怎样?不过是失误了那么一两次、两三次,谁都可以来打落水狗了不是?

范雷霆察觉到他们三人之间瞪来瞪去,已明显升化成剑拔弩张的紧绷火爆状态,突然有点想笑……是小孩子吵架不成?

思及此,他心念一动,凝阵盯向小脸鼓鼓、愤慨不平的喜鹊。

唉,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年轻轻的小人儿,酒后忘了前事也是情有可原;反倒他一个大男人足足生了半个月的闲气,未免也太气量狭窄了。

他那张黝黑脸庞掠过一抹讪然,闷了良久的心情顿时松缓了许多。「寒兵,铁戢,你们也去用饭吧。」再望着她时,范雷霆的眼神已是正常了些。「喜子,你留下来,不过爷只有一盏茶辰光可以听你说。讲重点,别又废话一堆。」

果然大人一言,抵得过千军万马,现场立刻清空,只剩下左手拿着颗馒头,右手握着画轴的喜鹊,和一脸「好吧,爷倒要听听你怎么说」的范雷霆。

「是这样的,雷霆大人,小的这次又帮你精挑细选了几家美貌才情一等一的小姐,应该会非常符合你的需求。」她满脸热切地走上前来,随手把馒头丢一旁,也没等他同意就把画轴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紧挨在他身边细细介绍起来。「你瞧,这一号曹小姐出自书香世家,饱读诗书,善音律,温柔婉约,长得极为可人意儿—」

这家伙,还给爷来真的。

「下一个。」他冷哼了声,极为不给面子。

「为什么?」她脸上满是错愕。「你再多看几眼嘛,我觉得挺不错的。」「爷要的是女人,不是豆腐。」他冷冷地道,「赌她禁不起爷一声吼就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信不信?」

喜鹊哑口无言,然后默默地换过另外一张画卷。

没关系,雷霆大人牙口好,吃硬不吃软。

「那大人看看这二号武家小姐,出身京城第一镖局,自小习鸳鸯刀、百节棍、八卦掌,浓眉大眼英姿焕发——」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下一个。」他像赶苍蝇似地大手一挥。

好你个范——喜鹊强迫自己咽下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不良冲动,努力挤出了一朵不耻下问的灿烂笑容。「敢问雷霆大人,您又有何见教呀?」

「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爷成日看得还少了吗?她又如何当得起一家主母?」他不悦地道:「况且爷不是刘备,娶什么孙尚香?」

雷霆大人软硬不吃,是个有原则的。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吁出后,继续换过第三张画卷。

「京师礼教坊主家妹,自幼读女诫,习妇德,举凡古今南北礼制规矩,无不熟稔於心、成竹在胸,容貌清傲若兰花之姿,身段窍秀——」

「下一个。」他皱眉,不耐地道。

「好你个这次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喜鹊差点失控从他头上「猫」下去,最后总算及时悬崖勒马,努力维持住一丝理智。「小的意思是——您又、哪、儿、不、满、意、了?」

「咬文嚼字的,规矩那么多。」他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没准爷脱了衣衫要上,她还让爷先去焚香净身,顺道再背两篇礼训。再不做到一半,突然想给爷讲番夫妻敦伦之道来听听,谁受得了?」

「所以雷霆大人喜欢食不言、寝不语的?」她眼角微微抽搐。「用叫的可以。」他倒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即提出精辟的释义。

她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大逆不道地痛扁了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一顿,然后睁开眼,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很甜很甜的笑脸。「那么,我们可以换下一张了吗?」

他耸了耸肩。

真是十足考验她这七世以来的修行……

「好的,让我们再来看一下这张,当当!」喜鹊献宝炫耀地打开画卷,用胜利的眼神看向他。「美呆了吧?京城第一红牌小清倌,外号『纯情小百合』,长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虽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然而在绝代老猜雀姨的调教之下,熟练玉女十八招、翻云覆雨二十一式,还有——」

她未完的话全断在一阵骇人凶猛的腾腾杀气里!

而且他就只是那么冷冷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要这种的,爷早八百年前娶了,还用得着付你媒婆钱?」

「大爷我错了。」她立刻幡然醒悟、痛哭流涕、痛心悔改。

「下一个。」他很满意她良好的犯后态度,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喜鹊接下来小心翼翼、几乎是百般讨好地掀开了最后一张画卷。「来来来,您看看您看看,这位出身小家碧玉的郝姑娘保证是温良恭俭让的民间代表,性情贤德纯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看着就闷。」他撇了撇嘴,「下一个。」

……很好,老娘已经气到不想讲话了。

「怎么?没有下一个了?」范雷霆眼底有一丝幸灾乐祸。

喜鹊嘴角微微抽搐,索性豁出去了,小手用力拍了下桌面。「雷霆大人!」

「嗯?」他盯着那张狰狞着逼近自己眼前的小圆脸。

不知她有没有发觉自己生起气来,粉嫩的脸蛋会红得如熟透的果子,杏眼圆睁的黑溜溜眼珠,闪亮如星……

他心脏没来由跳快了一拍,目光热烈而复杂了起来。

喜鹊满肚子的火气忽然被他直盯盯的专注眸光审视得七零八落,脑门嗡嗡然,双颊更是没来由的热得发烫。

下一瞬,她这才醒悟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若是他长臂一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圈进怀里了。

而且、而且他干嘛一直这么专心地看着她?

「欸,那个……」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啦……」

「喜子。」他盯着她唤道。

「什、什么事?」她呐呐的应了声,被他瞅得浑身莫名发烫,背脊窜过一阵奇异的栗然。

「你……」那压低的嗓音分外低沉沙哑,勾得人心痒痒。

「我……」她又舔了舔唇,小脸绯红灼热,好像连换气都不太记得。

「难道是故意的?」

「耶?」她脑中空白了一刹那。

「想方设法气跑爷的新娘子,一心一意缠着当爷的贴身长随,由早至晚亦步亦趋……」范雷霆摸摸下巴,面露思索。「莫非是看上爷了?」

什么?!

喜鹊差点一头栽在泥地上。

「其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略微冲疑,颧骨可疑地泛红。「如果是你的话……」

……爷也是可以的。

「才没有!」喜鹊脑子乱哄哄的,压根没听见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满面通红、羞窘欲死地便冲着他耳朵大吼一声,然后转身拔腿就跑了。

军帐之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久久……

「所以——是没有吗?」他喃喃自语。

不知怎的,这个答案令他好不容易松开的胸口又开始一点一点地绞紧了起来。

所以原来是一场误会。

范雷霆眸底热烈的明亮光彩瞬间消失无踪,木然半晌后,他默默拿过早冷透了的午饭,大口咬下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

以前为何从来没有发觉宫里的馒头竟然这么干、这么涩……

哎哟喂呀,真真吓死她了!

喜鹊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着,躲到了校练场边的一株大树底下,一屁股跌坐在凉爽的树荫里,双手紧捂着的脸颊兀自发烫不已。

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啊?雷霆大人以为她在对他示爱吗?

还是他是在对她示爱?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用力甩甩头,自言自语道:「再说我可是媒婆,媒婆啊!像那种吃窝边草的事我怎能做呢?况且我也不是专程下凡来嫁人的,又怎么可能会一会对他有意思?」

她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呀?

「都是雷霆大人啦,没头没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怎能把人家的好意曲解成那样呢?」她懊恼至极。「难道嫌人家命还不够苦,事还不够多,脑子还不够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