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回全(2 / 2)

工蜂的毒针 沈青 2763 字 1个月前

彷佛此时只要纵容自己将一切褪去,像壳内的薄膜把彼此包覆在这个温暖的孵床中央,体内某种失去生机养分的事物就可以被重新孵化。

他特地花了大钱买一整个晚上,甚至挪用修鞋这二十多年来极少提领的固定积蓄,透过各种诡秘的管道,买到一个最贴近自己描述牧师女儿的外国女孩,当作涂装自己浓稠欲望的素模。

她如此年轻无瑕,含苞一样稚嫩,对照着自己的身体如老朽的腐木,长着一层松弛的厚藓,感觉胸腔里的肺叶都羞愧的萎缩,呼吸开始短促紧绷,身体一直僵硬在一进房就坐定的藤椅上,双掌放在膝上不自觉的加重力道,深陷进膝骨的两个凹槽中,根本提不起勇气起身妄动。

时间闪逝,他始终低着头没有动作,旅舍外面就是热闹的夜市,让室内的暗沉安静开始干扰进窗外的杂讯,低温让女孩盘起腿,拉开被单裹住身体,本来蜡般凝固的表情开始困惑,从喉咙几乎用气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40 minutes have been over。」说着一边抓起一搓头发顺开发尾的分岔。

他听不懂英文,女孩索性自己起身,单膝跪地伏身在他面前,伸手就往他的裤头探去,他惊吓的立刻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please not hit me!」女孩马上惧怕僵硬的任他抓着双手侧倒在地上,脸埋向地毯,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颤抖的低喊。

「别怕!别怕呀!我没有要做什么。」他像念给自己听一样慌张的撑起身,额间满是冷汗,感觉握在手中的手骨没有任何份量。

看她从披散脸旁金发的间隙中,投射出被惊吓雏兽一样不信任的眼神,他放轻手的力道,谨慎的慢慢蹲下,明知彼此无法沟通,他还是学她摇起一串银铃似安抚的说:

「别怕,别怕。」

过了一阵子她终於将肢体放松,拉好散乱在地上的被单重新裹回胸前,感觉她的肌肤干燥冷凉,便伸手替她把被单覆住她整个露出的双腿,她眼底的困惑更深,刚进房间那种机械式的冷漠替换上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收起双腿抱着膝盖,将下巴托靠在膝上。

他注意到她的脚掌,职业习性的观察,修长的脚形,骨缘清晰的脚趾,足弓的弧度很正常,适合半弯或圆型楦头的鞋,接着发现她的小拇指外边侧都有磨抆红肿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她脚上那双廉价不合脚的高跟凉鞋造成的。

他明知道自己花钱买了她,成为供给这条城市底下分支的暗流继续拓宽的投资者之一,此刻心里涨满的怜惜显得虚情无用,但还是起身拿起她放在床边柜上的衣服,用动作示意她可以穿回去,等女孩乖顺的把衣服穿上,便开了门继续用手势引领她出门,一穿上鞋站起身,她果然又为了站稳,重心稍微摇晃了一下。

出了旅社的门,外面的喧闹跟短促闪烁的霓灯,让在房里本来像流沙一样凝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冰凉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的湿闷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快步的走,看到鞋店就稍微停伫,拿起一双女鞋检视做工和材质,绕了快一个钟头找到他满意的店之后,带着她走进去,让她在试穿椅上坐下,因为冲疑睁大的褐色双眼不停的跟着他的每个动作,眼前马上就摆满好几双款式不同、圆型楦头的鞋。

从左到右排开有素面杏色的皮鞋,金属头质面、脚跟部分半搂空的橄榄绿低跟鞋、褐色豹班点缀黑色蝴蝶结的娃娃鞋、脚踝绑带的苹果红高跟鞋和雕着细花纹的牛津鞋。

他费了点力气才蹲跪在她面前,将她脚上的鞋脱下,捧着她的脚掌在手中,感觉足弓的弯弧和自己虎口的掌缘恰好的嵌合,彷佛就是她最理想合脚的鞋,心里不自觉触发了一阵无可命名的激动,双手慎重的承受这双脚像专注的摸骨师,渴望可以念出她每一段骨节的读音。

他找来会说简单英文的店员,对女孩说:

「挑你喜欢的,要买几双都可以。」

她稍微举高视线正眼看了他几秒,孩子气的把两个脚掌抬起、脚趾交叠前后晃荡,细细的扫视过眼前的每一双鞋,之后伸出左脚套进那双苹果红的高跟鞋,偏过头轻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很满意,便把右脚也穿上,把两支脚踝的绑带都系好之后,稳当的站起身。

他看着那双鞋毫无缝隙的承接住她的脚,软适的皮面顺依着脚形的缘线包覆,完美的与脚后踵贴齐,预留脚趾最适宜的活动空间,像钥匙滑顺的卡入每一格锁芯。

她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一寸寸矫正回复她本来该有的美丽仪态,衬托她的高挑、均称,他今晚第一次笑了,像为了蜂后忠诚的献出身上唯一能拔除生命的毒针一样满足。

在回程的路上她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在接近旅社的最后一个路口分开,她行走的速度变得安稳轻快,和来这里之前的找不到支点似的摇摆颇脚完全不同,让他在心里暗自的希望这双鞋,可以陪着她一直走,走得很远。

在离开之前,女孩用印着刚刚旅社名字的原子笔,抓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写下一串草写英文之后,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到他手中,把手心摆回他面前,对不熟识英文单字和已经很久没碰这种甜腻玩意的他,这两样东西像在旅程中得到的新奇纪念品。

「萝赛塔。」

她使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音韵圆滑方正的说,名字最后一个字刻意弹舌的发音,听在他耳里像她当场就发明了一个新的音阶一样迷人。

下了计程车,走回熟悉的街景,日常的味觉触感全部醒了过来,一步一步坚实的从一场恍若经历一场远行的遭遇里归回原位,他带了两人份的豆浆和葱花咸饼回家,对着刚起床的姊姊说了一句趁热吃,便转身走回房间。

打开房门,里面依旧充满着也许再也不会消散的萧索气味,每个不被光线眷顾的角落都像一个个逐渐发黑的洞,他不想脱下这身衣服,似乎还留恋着夜晚真实入住梦境时自己的仪态。

他连袜子都没脱,便侧躺到床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棒棒糖拆开包装,看着手心上那串美丽的符文。

「萝赛塔。」

轻声的启唇,最后一个字他也模仿已经录制到记忆深处的发音,刻意的弹舌,却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无法再唱出她口中的音阶。

他将棒棒糖放入口中,嘴里满是像含入一滴瞬间就挥发的香水一样香甜的味道,他闭上眼睛卷动舌尖,深深的品嚐,彷佛,在吸吮她的脚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