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渺小。

……

左钧直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筋疲力竭的身躯。僵硬地抬起手推开大门,小院中彷佛被劫掠过,凌乱不堪。

拖着父亲跨过门槛,他终於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疼……

伤口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搁在了蒸笼了,浑身滚烫,连呼出来的气都像带了火。

头好沉……

左钧直痛苦地嗯了声。下一瞬便有清凉的液体轻柔地抹在了臀上,疼痛顿时减轻了一半。下意识地呜咽道:「娘……」

一串格格娇笑:「喊得好!乖女儿!」

左钧直吃了一大惊,一扭头,果然是那个面熟的女人,心中升起厌恶,问道:「我爹呢?」

女子道:「翛翛姐照顾着哪,不用你操心!」

左钧直抽过床边的大衫裹了身子,强打精神翻身下地,冲出了房间。身后女子追出来骂道:「臭丫头!不要跑!」

父亲床边,一个女子正手执湿巾,似乎正在给父亲抆身。

果然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左钧直扶着门框,怒道:「不要碰我爹!」

那女子转过脸来,远山黛眉,烟波杏目,一丝不苟的精致妆容一如既往挑不出半点瑕疵。上穿海棠色湘绸对襟袄,白绫竖领,牡丹缀金眉子,下着秋香宫锦宽襴罗裙,露出两尖窍窍绣足。女子见到左钧直,勾唇一笑,妩媚风情。青葱五指探入左载言微敞的襟口挑衅般划过,慢条斯理道:「我不碰,难道你碰?」

左钧直闻她说出这般不伦的话来,满面涨红,正要冲过去把她从父亲身边拽开,双臂却被后面跟来的女子反剪扭住。

「臭丫头!不知好歹!若不是翛翛姐和我及时赶过来,找了郎中,你和你爹早就没命了!」

左钧直挣紮着,「我谢谢你们救我爹和我,这个情我以后一定会还。但若你想借此机会取代我娘亲的位置,想都别想!」

「看看你爹,被打得奄奄一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你这么丁点儿,受了伤又发烧,难道还指望你来照顾你爹?翛翛姐才貌双全,哪点配不上你爹?」

这女子伶牙俐齿,说话连珠炮似的。左钧直说书讲古是好手,吵架却不在行。被噎了一下,左钧直脱口而出:

「她是妓/女!」

女子冷笑道:「妓/女怎么了?妓/女就不是人啦?妓/女就活该被人瞧不起啊?你爷爷那是丞相,四个大伯也都是高官,你们爷俩落了难,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爹曾经也有些文坛好友,如今呢?谁都恨不得和你们撇得干干净净的!翛翛姐对你爹有情有义,不离不弃,我看比那些自命清高的上流人强多了!倒是你这丫头克母妨父,你以为我家翛翛姐想当你的娘啊?!」

「葳蕤!」

左钧直身子本来虚弱,刚才全凭一口气撑着。被葳蕤一通抢白,闻说「克母妨父」四字,想起母亲的死和父亲的重伤,胸中剧痛难忍,眸中泪水满溢,竟又昏了过去。

翛翛狠狠剜了葳蕤一眼,责备道:「丫头够可怜的了,你还说这种重话。」

葳蕤抱着左钧直,愤愤不平道:「这臭丫头向来看不起我们,你还护着她!」

翛翛叹了口气,伸指拂去左钧直秀白小脸上的泪珠儿,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是苦命。」

葳蕤将左钧直抱回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清淡的眉目,道:「左官人生得这般清俊,据说白度母夫人也是个绝色美人,为何这丫头没有半分美人胚子的影儿?你说是左官人的女儿么?」

翛翛低低叹道,「载言先是为了她,做了他最不想做的官,现在又为她顶罪受刑,险些丢了性命,你说呢?」

葳蕤亦是叹了一大口气,「翛翛姐,你喜欢谁都好,为何偏偏喜欢左官人呢?十几年了,可曾有个结果?他如今也残了,你又何苦呢?」

翛翛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大雪,脸上似悲似喜,「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高楼之上,一身白衣,风神如玉……那时我就知道,他是我心中那人……可是后来知道他是左相的小公子,我觉得离他好远啊……我算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心很坏。他一步步落入尘埃,我竟然暗自窃喜。这一次……」香帕抆了下眼角,她哽咽道:「我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能触到他一次,就算是让我死,我也觉得值了。」

葳蕤步过去,缓缓握住她手,安慰道:「翛翛姐,去和刘爷说罢,让你离了繁楼。」

翛翛摇头道:「不是不能离。繁楼不留双十之女。刘爷让我留下来做了八年乐司,已是对我莫大的恩惠。我一边要报答刘爷之恩,另一边……载言被夺了官职,谁来养活他们父女两个?」

葳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翛翛姐,你真的……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