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渔对自己被抓不意外, 她本来就想钓鱼。但她没想到顾泽漆胆子这么大,众目睽睽下就敢把她带走。
但是问题不大。
药效可能没那么好,夏渔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光线黯淡的地方,一盏老式挂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只能照亮有限的地方。小小的灯泡在空中摇摇晃晃, 似乎过不久就要摔在地上。
她环视四周,光线太暗了, 她只能看见地面铺着一层层的稻草, 墙壁发黄,空气潮湿压抑。
老式挂灯之下,顾泽漆正蹲在一个火架前, 往火架上的砂锅里面扔着东西。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他搅拌着锅内的东西, 带着笑,像极了动画片中的邪恶巫师。
察觉到视线,顾泽漆抬起头, 笑容灿烂“你醒了。”
如果不看整个环境的话,他仿佛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夏渔被固定在类似于手术台的东西上, 除了脑袋,其余地方都无法动弹。
她偏着头,问“你在熬什么”
顾泽漆头也不抬地回答“让你永葆青春的魔药。”
夏渔“我不需要这个。”
“不,你需要。”
“我对永葆青春不感兴趣。”夏渔诚恳地说,“我老了也是一个优雅的小老太太。”
顾泽漆怜悯地瞧她“那只是你现在的说辞,等你容颜不再时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起码我还活着。”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你不也还活着”
“确实, 我活到了现在。也多亏这样,我才能遇到你。”他说着暧昧不清的话,表情却很平淡, “我会和你一起死。”
夏渔反驳“不,我才不会死。”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的雷点,他又有点生气了“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莫名其妙的笨蛋,她们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蠢。”
“你都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
“她们和你不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泽漆已经是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他没有掩饰,也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夏渔想起来一件大事“说起来,你为什么没有像杀掉她们一样把我杀掉”
听她这么说,顾泽漆给砂锅盖上盖子,朝她走来。他单膝跪地,手搭着膝盖,说“我有话要问你。”
夏渔也说“我也有话要问你。”
“我的犯罪经过是吧你想我直播讲述都行,先回答我的问题。”
“”夏渔大为震惊。
该从哪里问起呢顾泽漆想了想“十多年前,那个闯入城中区的小女孩是不是你你还打伤了一个小男孩。”
这他也还记得夏渔老实回答“是我,但那是他活该。”
“”是这个道理,顾泽漆无法反驳,“八年前,在和平大学,去找哥哥的是不是你你还送了一个男大学生你不爱吃的巧克力。”
“是我,但那个白巧很好吃,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夏渔再次争辩。
“我没有说是白巧。”顾泽漆直直地盯着她看,“所以你知道是我。”
夏渔把脑袋摆正。
“一开始我还在想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警方从上个人那里知道了什么,让你来故意接近我,给我设圈套。”
顾泽漆低低地笑了“但我发现,你没那个脑子。”
夏渔又扭头“你什么意思而且是你莫名其妙接近我好吧。”
“小心把脖子扭了,到时候对我来说很麻烦。”
顾泽漆给她弄了一个靠枕,他不希望自己最后的作品会是一个落枕的尸体。
“好了,你想问什么”
这是你叫她问的哦,夏渔毫不客气地问到核心“你妈妈叫顾丹铮,你讨厌她”
以为她会问犯罪经过的顾泽漆猝不及防地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他的动作和表情凝滞,仿佛一尊雕像。
“我并不符合你杀人的标准,你自己也说过。但是我和你妈妈长得有点像。”虽然她不觉得像,夏渔按照之前讨论过的说法激他,“所以你连带着讨厌我,讨厌这种外表的我。你恨着你的妈妈,你恨她生下了你,让你成为妓女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不,不是这样。”
顾泽漆猛地站起来,他背着光,表情模糊。
“我怎么可能讨厌她,我怎么能够讨厌她”
夏渔
这,这就成功了她还没说几句话,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应该很强吗
顾泽漆曾经恨着顾丹铮。
他生于城中区,小小年纪就看过了太多的黑暗与丑恶。他不恨自己是妓女的儿子,他只恨他的妈妈扶不起来。
他说等他长大了,他会带她离开,或者等他有能力了,他就能让她不再做这种事情。
但是顾丹铮拒绝了他,她说她没有能力,出去后也找不到好工作,还不如就在这里,她还能赚大钱。
他恨她的自甘堕落。
没多久,顾丹铮染上了病。在城中区,病人是不被照顾的,尤其是不再漂亮的妓女。
他找了好多好多人,只有一个名叫丰昌的刀疤大哥愿意帮他,帮顾丹铮治病。
可是顾丹铮还是死了。
尸体被扔到了后山,无人在意。
丰昌带着他拉回了顾丹铮的尸体,陪着他将顾丹铮火葬,给他买了骨灰盒。
可是他没钱买墓地。
于是他去找了蔡刀,要和他一起干,等赚了钱他就可以买墓地了。
结果第一次就失败了。
那是一个小女孩,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蔡刀说要把她卖去给有特殊癖好的人。
他想起了顾丹铮,那个小女孩在他眼里仿佛就是第二个顾丹铮。
被蔡刀推出去时,他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把她杀了。只要她死了,她的尸体没有任何用处,她不会被带走。
没想到她跑掉了。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生气,反正他只记得她踢他的那几脚,很疼,但又让他想起了顾丹铮。
顾丹铮生病的时候一定比这还要疼。
蔡刀看出了他的企图,想把他杀掉的时候,丰昌替他求情,他被放在了附近的福利院。
他慢慢长大,也慢慢接触到了真相。
顾丹铮是想死的。
她确实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但进了城中区又怎么能够出去她是想出去的。
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死亡,那时正值三月,和平市的樱花开了。
樱花被摇落,落在顾丹铮被病痛折磨的难看的脸上,她笑了起来,日光影影绰绰,她难得有了些许生气。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顾丹铮眉眼俱笑的模样,不同于面对他人时的楚楚可怜,是眯着眼闲适满足的灿烂。
她向他招手“来,泽漆,我有话对你说。”
泽漆,一味药材,可治病。
意为平安顺遂。
名字是个好名字,但顾丹铮并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当她难得对自己表露出真实的温柔时,他走了过去。
“我这一生全是恨事,但我不曾感到痛苦。”
她说“我的灵魂是干净的。”
即使在城中区,她也没有害过人,可是她这样的人活不长。
她握着他的手说“以后要做个好人呐。”
夏渔点评“但是你没有成为一个好人。”
“”被打断的顾泽漆一脸阴暗,“没有人告诉你别人说话的时候要安静倾听吗”
一般情况下夏渔是个好听众,“但我忍不住。”她如实表述,“你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他恼羞成怒了“你还要不要听”
夏渔闭嘴了。
总之,长大后的顾泽漆见到太多菟丝花一样的女性凄惨死去。
那时的他就想着,美丽转瞬即逝,如果让她们保留最美好的一面死去,她们极致的美丽将会永存。
如同花一样,做成书签和标本就不会枯萎。
如果顾丹铮如她所愿的早早死去的话,就不会感受到太多痛苦了。
“花开即死亡,凋零且重生。死亡是极致的美丽。”顾泽漆说,“她们获得了永生。”
夏渔沉吟“按照你的说法,你选择的目标对象应该是那些生活不如意的女性。可是死者过得好好的,未来大有盼头。”
“所以我让她们死在了最好的时间里。”顾泽漆并不觉得自己的逻辑不对,“她们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未来可期,怀着希望死去,不会痛苦不会悲伤。”
“那江知春呢”
“她啊,一开始没把她当做目标,但她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我,暗地跟踪我。挺好笑的,她那跟踪技术很差劲。”
前面的死者都是顾泽漆慢慢物色的。选定后他会先跟踪看看,确定符合后,他就会出现在死者的身边,通过网络,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
第一位死者齐巧,他们同是和平市设计院的学生,有了共同语言;那位教师,他借口自己也想去和平一中任教,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的信任;那个歌手,他们是线下打游戏认识的
之后他还要踩点,将摄像头的位置、有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都摸透,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邀请她们出门,递给她们一瓶下了迷药的水,把她们带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开始动手。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经过黑市得到,他完全不用担心被查到。
所以他实在不知道江知春怎么查到的他。
顾泽漆还记得发现江知春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恰好那个目标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只好换成她。
“挺聪明的,我差点着了她的道。”顾泽漆说,“我去清理她留下来的痕迹时,发现她把我的直播间号码写了下来,幸好没有人留意。”
夏渔继续打断“你确实着了,她安了一个摄像头,把你抓她的过程拍了进去。”
“无所谓。”顾泽漆毫不在意。
“那个巧克力有什么寓意吗”夏渔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顾泽漆看向她“我得知她有一个哥哥。”
那年在大学校园里,他看到了一只蝴蝶。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计划杀人。
他要让那只蝴蝶成为标本。
他特地去顾丹铮的墓前征求她的意见,她没有入梦,说明她是同意的。
夏渔“”
她忍了。
当时他没有问到那只蝴蝶的名字。
多年后,得知江知春有一个哥哥后,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巧克力。
之后他继续挑选,找到了程皎。
程皎不符合他的标准,于是他打算离开。在离开当天,他去买了花,想带去给顾丹铮。
幸好他买了花。
当夏渔走进来时,他仿佛看到了临死前的顾丹铮,是如此的富有生机与活力,是如此的鲜活。
那时他就想,一定要杀掉她。
他只想杀掉她。
他把她作为了他一手策划的连环凶杀案中的收尾受害者。
后来,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告诉他,他的选择没有错。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无数次地想杀掉你了。”
夏渔“”
这有个神经病。
傅松声等人还在地毯式搜索中。
突然,有电话打了过来。
是城信县的同僚。
但这么紧急肯定是有大事,傅松声接通了。
“小鱼有危险。”金灿灿开口就扔下了重磅炸弹。
不等询问,她继续说“在直播中,她忽然没了声。她很有可能被顾泽漆带走了。”
之前金灿灿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不对劲,毕竟夏渔现在有案子在身,她不可能会玩忽职守,只有可能是顾泽漆有问题。
所以她就如同往常一样看这两人打游戏,关注他们的举动。
中途,夏渔出去过几次,顾泽漆也暂停了几次。夏渔最后一次出去回来后,没几分钟就没了声,接着顾泽漆就说她困得睡觉了,就先下播了。
不同于观众的撒花祝福,金灿灿是不信的。夏渔就算神经再大条,也不可能在嫌疑人家里睡着。
于是她打了无数电话给夏渔,一个都没接,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听她这么一说,傅松声赶紧带人去夏渔家。
她和顾泽漆的家里都没有人,强闯进去,在电竞房发现了一杯下了药的果汁。
傅松声不解“他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
“他以前是城中区的人,或许有一点人脉,得到了风声。”陈寄书说着,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
傅松声只当他是在用私人渠道找夏渔。
上次在夏渔家中搜出窃听器后,她这层楼就安装了几个监控。
顾泽漆并没有避开监控,他抱着夏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电梯。
在电梯合上时,他抬头看向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缓缓露出微笑。
“这狗东西这么嚣张。”姜兴生狠狠地砸着桌子,“他真不怕被抓住。”
傅松声闭上眼又睁开,声音冷了下来“他当然不怕被抓住,他打算拉着夏渔一起死。”
他早该想到的。
当顾泽漆把自己暴露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不管是真喜欢夏渔,还是在夏渔身上看到了他妈妈的影子,他都把她当做自己的最终目标。
姜兴生愣了一下,很快也反应过来,又骂了几句。
说再多都没用,当务之急是要把夏渔找到。离夏渔被带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顾泽漆依旧走的是小路,这次他没有太躲藏,还是能够计算出他的路线。
陈寄书已经查到了顾泽漆大学时租住的房子,离墓地不远。
傅松声拿出和平市地图,把墓地、大学、顾泽漆租住的房子、江知春遇害的地方都圈出来,再用红笔连起来。
“如果他真那么早就计划的话,犯罪基地不会离这个范围太远。”
其他人跟着讨论。
“而且他要杀人的话,人不会太多,否则他带死者来的时候总会被发现。”
“居民楼不可能,或许是拆迁的平房”
“仓库呢地下室呢”
时间不多,他们必须再缩小范围。否则还没搜索到那个地方,夏渔就遇害了。
顾泽漆杀人从来没有留下太多的时间。
“傅队,这片区域后是一块荒废的田地。”方不言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我之前拉练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里有几户人家,但很少。”
傅松声望着地图,脑子不断地转动。
从这里穿插过去,只需要过一座桥,就是墓地。
“就是这里。”
圈定大致范围后,傅松声申请请求附近派出所帮忙找人。